丁聪扑哧一笑:“你听过民间传说吗?凡是鬼,都不长耳朵的。想想看,我们这些文化人,不是被别有用心的某些人打成牛鬼蛇神吗?此事有心人皆能领悟,如要挑明点破,就多此一举了。”
我越看越觉得寓意神秘,便问丁聪要不要题款?
丁聪喟叹道:“画友自通。再说,字多必失。说不定,弄得不好,要惹出意料不到的事端,被扣上大帽子。”
丁聪将手指关节扳得“啪啪”直响,然后,双眉一拧,瞪起眸子:“若题字,还不如以画题画呢。”
说罢,丁聪一边哼着《空城计》中诸葛亮的台词,一边在画纸左下方空白处,勾画了奸臣秦桧的面谱,紧挨着的是西门庆。画西门庆干嘛?丁聪咯咯一笑,涂抹几笔,立马出现了一个妖姿荡眼的潘金莲。
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鬼”与戏中人互不搭界,并无关联,可谓风马牛不相及呀!
丁聪见我发愣作怵,像一阵风似地抱起我,旋了几圈才放下。
他笑得前仰后合,唾沫乱溅:“题画还没有能领意?好好动一下脑筋,这分明是:社会大舞台,‘鬼’比‘人’可爱多了!”
“鬼”比“人”可爱?
我咀嚼了好长时间,与默默抽烟的丁聪似乎都陷入了画境。此时此景,无声胜有声了。
丁玲溺水
丁玲是我“撮忙”结束后回到分场好久,一次出差路过虎林时偶然碰上的。
丁玲当时不在编辑室,是有事来找左弘的。那天,她被留在食堂吃饭,坐在我对面,正好可以闲聊一番。
在我的印象中,这位大名鼎鼎的女作家不肯多话,但她在听我调侃北门鲁河旖旎独特的风光时,却插问了好多话。特别是当我介绍到当地水文站的丁宁夫妻时,丁玲兴趣盎然地笑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谁想到在千里荒原中,还有一位名字近似、读音一样的同姓本家。这既是天缘、地缘,也是世间稀有的人缘啊!”
在我的劝说和左弘的鼓动下,翌日,丁玲果真和我乘吉普车来到场部。过了一宿,我又从分场借了一辆马车,载着这位“殊客”径直往门鲁河驰去。
这一路,长达三十多公里。荒无人烟的坡子路上,只听见车老板不断挥动响鞭的呼啸声,和“得得得”清脆的马蹄声。
走近城阳岭的支脉,只见绵延黛青的一个个山头,和满坡遍野黄灿灿的金针花。丁玲竟旁若无人地唱起桑干河畔的山歌来。丁玲说,今天自己真是有福分,享受到长期生活在都市里的人想也想不到的宁静和清新。
门鲁河是嫩北人眼中与世隔绝的“桃花源”。所谓“水文站”,是只有三间泥墙的茅屋。丁宁是站长,她的下属只有自己的丈夫一人。丁宁是太行山人,她的老公是青岛城阳人。他俩彼此取笑,互称为“山东哥”和“山西妹”。
丁宁夫妇见到名著《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作家,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
丁玲却一再打招呼,称自己是“臭气熏天”的“臭老九”,一个正在接受“再教育”的普通女人。问到往事,总是闪烁其词。
不过,女人见到女人,本家长本家短,匀性投机,说笑开心。
下午,丁宁引导丁玲走到门鲁河河边,同乘一只测量水位的小木筏,环顾这“水上仙境”的两岸秀丽景色。
骤然间,丁玲发现清波绿浪下的奇迹:一队队大头马哈鱼正胆大无忌地随船同行,有一条居然跃身窜起丈把高!
丁玲大吃一惊,身体失去平衡,掉下了河。听到她的呼救声,丁宁的老公飞快奔来,一个猛子扎下了水……
丁玲被救上岸后,浑身湿淋淋的,却不想换衣。她百感交集地说:“有惊无险,奇趣无穷。我若能有朝一日似鱼一样,自由自在地畅游,一定再写一部《太阳照在门鲁河上》……”
当晚,主人留饭,桌上几乎全是用鱼做的菜,连不起眼的鱼鳞,都煮熬成鲜嫩的“仙奶”。丁玲却不拈碗,尽挑腊肉干和猴头菇吃。问其原因,女作家讷讷地笑了。
她叹了口气说:“我平生最爱养鱼,只家里的金鱼就有十多个品种,我也最喜欢食鱼,可谓无鱼不下饭。但是,今天却因鱼惊魂,为鱼溺水,就没有一点兴致品味了。”
接着,丁玲又寓意深长地诠释说:“我在门鲁河的波浪中,突发了变成一条鱼的离奇幻想。试问,在这种心境中,怎么能自己吞吃自己呢?”
丁玲在水文站住了一夜,第二天向主人告别时,真真挚挚地说:“好羡慕你们有一个不受干扰的环境,能为社会多做些想做和爱做的事。如果我也能拥有,即使溺水千次,也无怨无悔,心甘情愿。”
斗转星移,岁月钩沉。惟独这段在北大荒与大名家的短暂接触,依然记忆犹新。正如周恩来总理在世时多次说过:全国解放后,不少名人大家尽管因众所周知的原因,身处逆境,遭遇坎坷。但是,他们依然以事业为重,乐观豁达,意气亢奋,显示了难能可贵的气质和魄力。的确如此,正因为有了这段不寻常的时光,我才从他们身上懂得了做人的道理,和失意不失志的修养工夫,同时坚定了走向文学创作之路的信心和志气,一直到今日今时垂暮之年。
您可能对这些感兴趣: |
|
共有评论0条 点击查看 | ||
作者:
徐珣
编辑:
蔡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