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小长元当然不知道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听说几句,他也不懂,像耳旁风轻轻吹过一样。老父亲蔡堂顺却知道历史在变化,他既不关心国民党,也不关心共产党。老秀才认为,他只是个小小老百姓,与他何相干?他这个被历史颠簸碎的老生员,也不想去当什么官儿。他眼下最关心的是,多赚几块大洋,好继续小长元读书,也为村子多办一些事。他对妻子哀叹:“唉,养儿累折腰,何年何月是个头啊!”
小长元却不懂得父母的心。他贪玩、贪吃零嘴,每到宣汉县县城逢集和附近有庙会,他不到天亮就偷偷缠族人带他去县城,但没一个人敢。于是小长元盼呀盼着有机会去赶个集,逛个庙会,快闲疯了。
可是他才刚过六岁,老母亲不放心他跑出去,听说宣汉县县城最近官兵突然多了起来,老母亲更不准小长元去赶集,他却越发想去看看热闹。更快闲疯了。
春天来了,宣汉县县城办起了庙会。这儿有传统的老川西歌会、庙会、摆手舞等风俗习惯,热闹非凡。小长元十分聪明,知道老母亲信佛,想拜菩萨,因此县城庙会这天,就央求老母亲和他一块儿去赶庙会。老母亲不答应。从蔡氏村到宣汉县县城虽然不过二十来里路,她却很少去一趟。见儿子一门心思想去赶庙会,给了他几枚钱,让他随同族的长老们去了。
那天,庙会上真热闹。买的卖的,人山人海。突然“炸”了,人们四处奔跑。卖菜的扔了菜筐,卖吃喝的小摊,翻了案子,打碎了锅碗。小商贩们拼命逃跑。人群中大叫着:“快跑啊,刘大帅军(刘存厚)又来收军费了!”
“刘大帅军来了!”
穿着土黄军服的官兵,个个像凶煞神,拿着枪,在人群里,追赶小商贩们。刘存厚的官兵,抓住一个小商贩,不由分说五花八绑起来,推到渐渐壮大的“五花八绑大军”里后再追赶另一个去了。一个卖鱼货的中年人,看见刘存厚的兵追上来了,双手捂着脑袋哭喊起来:“军爷饶命啊!小的真交不起军费了!”
凶煞神似的官兵哪有这个心听他叫屈?麻利地五花八绑起来,把那人的头用枪托砸了一下,血顺着头,流到脖子上,流满全身。
小长元与族人们从庙会上跑回家。把看到的事,说给老母亲听。老母亲只是奇怪,也说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讲给同伴们听,同伴们一个个瞪起小眼睛,以为他在说谎,但也有的小孩啧啧嘴,心里怕极了。
晚上,忧心重重的老父亲从氏堂回来,他从父亲口里听说,刘存厚,这位刘厚脸向他的辖区下达了一条征兵加响令,要求每户必须抽一壮丁及五个袁大头人头税,否则按叛国罪惩办杀无赦!
蔡堂顺作为柳池坪最大的村子蔡氏族族长,自然逃不了协助统筹这个“义务”!这可是个千人愁万人恨的不讨好的活啊,还是必须在三个月内完成!这不是让人为难么?因此族中为此大事而争吵不休……
但小长元不懂也不明白什么是征兵加响令,他只想弄明白那天庙会上为何抓人打人,他问老父亲:
“为啥要抓人打人?”
“因为没交军费。”
“什么是军费?”
“军费嘛,就是……是大兵们的饭钱。”
“那大兵们为什么不去种田或做买卖吃饭?还要抓人打人?这不是丧心人打劫道么??”
老父亲己晕了,这是什么逻辑啊,但读书识文的老秀才也讲不大清楚。
不过小长元似乎懂了一点点:军队就是一伙不讲道理的丧心人,还是更嚣张的大团体组织打劫道的,否则光天化日之下有谁这么大胆呢。
他哪里知道,这是军阀的军队。
每当父辈们一块谈论,他便挤到人堆里,听听热闹。听多了,渐渐懂了:世道真变了。
作者:
蔡小心
编辑:
刘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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