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中华民族”来指称中国的民族,不仅具有政治意义,而且也比较科学,符合中国的人文历史。所谓的“中国人”,是一个不断融合、扩展的民族集合体。金庸先生称:“欧洲罗马人向东征过,向西征过,向南向北发展,而我们中国人是东南西北都有,然后向中原集中”;“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就讲融合……汉人可以开放融合,很多少数民族和我们融合在一起,都变成了中国人。”因此,把“中国人”等同于“汉人”(如英语中这两个概念彼此不分,都用“Chinese”来表示,在其他西方语言中情形也相似),实是大谬。事实上,“汉人”的称呼要到汉朝以后才产生,在这之前有“诸夏”、“华夏”的说法,在这之后还有“唐人”的称呼。汉朝时的“汉人”,本身就已是诸多民族和种族的融合,比如先秦时代南方一带的“荆蛮”等等。再往前推,即使是华夏族最早的祖先们,也是不同部落民的融合,其中一些人在融入华夏族时也不过是“外族人”,即所谓“夷”人。故孟子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距也千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行志得乎中国。”
在“汉人”的称呼出现之后,又有许多其他民族活跃在中国历史舞台上,如匈奴族、鲜卑族、羯族、氐族等,有的在中原建立了政权,但后来他们都消失了,其中一部分融入了汉族,一部分演化为其他名称的民族。没有被汉族融化而独立延续下来的民族,也与被融化掉的那部分人一样,都构成了“中华民族”的组成部分。值得注意的是,当中原地区的中国人在把自己视为一个称作“汉人”的族类时,他们对周边的一些非汉民族依然有某种认同感,认为他们与汉人同出一源。如《史记》称北方的匈奴人“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鲜卑族则是“黄帝子昌意少子,受封北土,国有大鲜卑山,因以为号”。更重要的是,这些说法也得到了其他民族的认同,如五代时期的匈奴首领赫连勃勃(381-425年)宣称“朕大禹之后,世居幽、朔……今将应运而兴,复大禹之业”,他因此把自己建立的国家命名为“夏”。史学家们认为,从严格的史实来看,“五胡诸族,多好自託于古帝之裔,其说殊不足信”。但这些不足信的传说之存在,本身就足以表明,中国的汉族与非汉族之间,相互拥有某种精神上的认同感。
“中国人”或者说“中华民族”的范围之所以能逐步扩展,可以归因于同它相伴相随的中华文明之向心力。“中华文明”指的是最先在中原地区发展起来、以华夏族为核心、逐步包容其他民族和种族而形成的文明。孔子在《春秋》中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这清楚地表明中华文明并无种族壁垒,非华夏族人只要接受中华文明,就完全能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孔子还进而主张“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这表明孔子期盼华夏文明的自然扩展。正如美国汉学家列文森所言:“中国人古来并不重视异民族的肤色容貌,而只重视它的政教礼乐。”亦如金耀基先生所言:“中国是一个国家,但它不同于近代的民族国家\(na-tion-state\),它是一个以文化而非种族为华夷区别的独立发展的政治文化体,或者称之为‘文明体国家’(civilization-al-state),它有一独特的文明秩序。”认识到这一点,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出身氐族的前秦皇帝苻坚要宣称“朕方混六合为一家,视夷狄为赤子”了。
作者:
计秋枫
编辑:
梁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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