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轰动全国:1976年的“总理遗言案”
2008年03月11日 09:12《收获》杂志 】 【打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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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说出了我哥哥的名字,在公安人员看来,整个案子就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当时,中央高层内部斗争激烈。以“四人帮”为代表的一方认为:“总理遗言”这样大的政治案件显然隐藏着巨大的政治背景,而这样的政治背景必然应该产生在干部这个阶层,蛐蛐儿的知识分子家庭背景显然不符合上面追查的要求。我哥哥在上海被抓后,公安局的挖地三尺般的抄家让他们大有收获。他们在我姐姐房间的一张写字台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叠信,每封信的落款都是同一个名字——阿胖。经调查,阿胖正和我姐在谈朋友,而阿胖的父亲时任浙江省委领导,更重要的是,他是浙江省去北京参加周总理追悼会并面见邓颖超同志的三位省委领导之一。从这条线顺藤摸瓜,案子就渐渐纳入了上面希望的轨道。接下来被拖进这桩案子的人都是符合上面暗示的干部阶层要求的——阿斗和阿斗身为省厅局领导的父亲,其在浙江大学当处长的母亲,蛐蛐儿前女友那位时任省委组织部处长的父亲。

涉案人员中有七个将被押送到北京。他们是我哥哥、父亲、姐姐,蛐蛐儿和他的父亲,阿斗和他的父亲。

5月下旬一个阴沉沉的日子,一辆接一辆紧拉着窗帘的吉普车悄无声息地从杭州火车站一处不被人注意的边门驶进了通往北京的火车站台,一列和普通火车没什么两样的火车已经静静地卧在铁轨上。与众不同的是,这列火车周围没有熙熙攘攘你挤我拥的乘客,而是一片肃杀和静谧。悄然驶进站台的每一辆吉普车的车门都正对着一节车厢的门,而每一节车厢的每一扇窗户都紧拉着窗帘。神秘和紧张挂在每一个乘警和列车员的脸上,他们显然事先接到了有关方面的通知,知道今天押解的是一批十分重要的犯人。

后来我姐姐告诉我,虽然并没有蒙上她的眼睛,但是从她被带出关押的房间到坐上吉普车,再到坐上火车,她始终不知道自己是被从哪里带到哪里,她的视线所及超不过一米以外。当她从吉普车上下来,还来不及朝两边望一下,一左一右两个身穿绿军装的解放军战士就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架上一节车厢,推进一个包厢。包厢里除了一个当兵的和她自己再没有第三个人。当她四下张望,试图寻找什么时,当兵的严肃地告诉她,一个包厢一个犯人,你不用寻找,你什么也找不到的。倔强的姐姐一再问当兵的要把自己押送到哪里去,当兵的冰冷的眼神和紧抿的嘴唇终于让姐姐放弃了打探,但从小聪慧过人的姐姐还是从当兵的那一口纯正的京片子中判断出:自己应该是被押往北京。

哥哥、姐姐、父亲的被抓让我的生活从此产生了彻底的变化。我们家那幢美丽的小楼四周昼夜布满了便衣警察。只要来我们家的人,很快就会遭到公安局的传讯。母亲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地下工作者,她让我给所有想得起来的人打电话,告诉他们家里出事了,叫他们千万不要到家里来,我们不想牵连更多无辜的人。几天后,家中的电话被掐断了。

还是不断有人来看我们,虽然我们不希望有人来,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但说心里话,只要听到有人敲楼梯门,我心里还是非常兴奋和激动。

第一个来的是秀才,她是我中学同学,由于她总是口若悬河并且功课极棒,大家都叫她秀才,而很少有人叫她真名。她来时外面正下雨,她穿了一件军绿色的胶皮雨衣。她是个一千多度的近视眼,厚厚的镜片上那一圈圈罗纹让你看不清她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

她说话一改平时的滔滔不绝,字句很短,声音压得很低,像地下党在说接头暗号。

“抓了几个?”

“我们家三个。”

“还有谁?”

“蛐蛐儿和他爸爸,阿斗和他爸爸。”

“噢。”

秀才探头朝里屋看了一眼,又看看我,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许多年过去了,我至今都没有问过秀才,她那次冒雨来我家到底来干什么?我也不知道便衣警察有没有发现她,她有没有遭到传讯。但我常常回想起她穿着军绿色胶皮雨衣,站在我家房间过道上,雨水滴滴答答往下掉的情景。

第二个来的是小嵇,一位热情奔放的青年诗人,也是一个率性耿直的军人。我和他是在翠竹环抱的四明山认识的,那是《浙江文艺》(即《东海》)举行的一次笔会,现在活跃在浙江文坛的重量级人物有不少都是从那个笔会上出来的。

我和小嵇都是参加笔会的业余作者。小嵇来时穿着军装,红领章红帽徽的,进来便有些昂首挺胸的样子。他搬来一箱粉皮鸡蛋,还趁我不注意,将一包东西塞进我床上的被子里,事后我才发现是一包金猴奶糖。对于小嵇的到来我很紧张,因为他太不管不顾了,嗓门又大,进门就说,我写了一首歌颂邓小平搞整顿的长诗。还没等我阻止,他就激情澎湃地朗诵起来,那高亢无忌的声音在那种压抑的岁月里简直就是异数。我拼命摆手,叫他不要再念了,可他根本不理会,依旧兴致勃勃慷慨激昂。直到我母亲沉着脸出现在门口,小嵇才朝我一吐舌头,红着脸叫一声“阿姨”,赶紧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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