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其利 经历了多少苦 草根儿熬成了大学者
2015年04月02日 06:08
来源:北京青年报
21日,冯其利丧失了意识,送进医院时各个器官都已经衰竭。大夫催促崔平:我听说他是做学问的,您赶快给他的亲朋好友打电话让他们来看他。儿子也说:妈,我爸爸的朋友只要有一个人来,我爸爸就走了。圈内的知己同好闻讯纷纷赶来,24日晚,陷入深度昏迷的冯其利也许感知到了这一切,安详离开。
原标题:冯其利 经历了多少苦 草根儿熬成了大学者

冯其利,1949年生于北京,当过工人,热爱历史,对清史尤有研究。北京旅游学会、北京史研究会、北京市文物保护协会会员,北京史地民俗学会常务理事。著有《清代王爷坟》、《寻访京城清王府》等作品。2014年11月24日因脑梗去世,享年65岁。

冯其利著作

冯其利著作

隆恩寺石雕
初中生、下岗工,成了“清王坟”研究第一人
十几年跋山涉水 ,足迹踏遍北京郊区
要活200年才能整理完研究资料
溥杰生前评价:一个汉族人做了我们本该做的事
清明将至,一场春雨及时来袭,平添了几分对故人的湿漉漉的追忆。北京人冯其利已经走了百余天了,这将是他的第一个清明忌日。
在丰台区石榴园北里的一栋居民楼里,他的家依然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尤其是他伏案工作的小阳台,妻子崔平已经拉上一道帘子,不让家人随便进去。书架上一整套《清史稿》落了些许灰尘,还有写到一半的笔记本、没拷出文件的U盘,崔平都不去碰它们,仿佛大门咔嗒一响,那个浑身带着寒气的人马上就要匆匆赶进这里。
这段时间,家人还是会接到“找冯老师”的电话,对方不是“有个问题要请教”就是“有件事情要商量”。当崔平告知对方“冯老师已经去世了”,电话那头往往出现充满错愕的长久的空白,这段空白让崔平恍惚中又回到了冯其利最后的日子。
伤逝
脑梗导致身体僵硬、小便失禁 送进医院已丧失意识 京城文史界集体送别老冯
2014年11月20日这天,崔平发现脑梗一年多的丈夫冯其利,一只眼睛又突然斜了,她心里一沉:“其利干吗呀?别再添毛病了!”但躺在床上的冯其利已经不能应答。从9月份起他的身体和双腿开始变得僵直,抱也抱不起来。逐渐丧失的吞咽功能让他喝一小碗水也能呛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是小便失禁,一个月里用光了100个尿不湿,换洗下的尿垫子挂满了窗边的绳子。
擦洗、按摩、喂食,一天忙到晚的崔平曾幻想着哪怕就这么伺候他十年八年呢?不用成天跑出去调查研究了,就自己待在家里看看书也好。然而这两个月来,眼看着冯其利一点点熬尽了气力,崔平意识到留住一个只会吃喝的丈夫也是奢望,不禁痛哭一场。
21日,冯其利丧失了意识,送进医院时各个器官都已经衰竭。大夫催促崔平:我听说他是做学问的,您赶快给他的亲朋好友打电话让他们来看他。儿子也说:妈,我爸爸的朋友只要有一个人来,我爸爸就走了。圈内的知己同好闻讯纷纷赶来,24日晚,陷入深度昏迷的冯其利也许感知到了这一切,安详离开。
60天后,隆冬中的北京寒意正浓,几经打听,记者敲开了逝者冯其利家的家门。
这是一套实际使用面积只有40多平米的两居室,最拥挤时曾经蜗居着老小三代6口人。大房间搁一张床、一小组柜子加一个圆饭桌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床上一个崭新的IPAD是目力所及范围内最时髦的物件。
“我闷得慌,主动提出来让儿子买的,除了打打游戏,就是上网看其利讲课的视频。”
崔平摩挲着屏幕,她以前从来不看丈夫研究的东西,打心里恨,恨他一天到晚只知道四处奔波、抄抄写写,最终累垮了身体。然而追悼会上的一幕却深深感染了崔平,京城里热爱文史的人士都来了,为这个曾填补了学术空白的老者留下了惋惜痛心的泪水。其后,多家报纸刊登了冯其利病逝的消息,老北京网的首页也置顶发布了“沉痛悼念著名清史学家冯公讳其利先生”的悼词。她曾经“不懂”、“不理解”甚至发狠“不再想”的丈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自己真的离他太远了。
兴趣
身为工人却不会用钳子、扳手
每到周末就钻进荒郊野外
四年读完了500多卷《清史稿》
冯其利是地地道道的草根学者,并没有耀眼的专业教育背景。1968年初中毕业后,他被分配进北京电冰箱压缩机厂当了一名工人。那个年代能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分子不知羡煞多少人,但冯其利却似乎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跟冯其利一个车间的崔平很快就发现他“不务正业”。上班时间他只管按一个按钮,领导让他松个阀门,他就老老实实回答:没学过,不会。他确实不会,直到提前退休,他也没把钳子、扳手摸熟,惹得厂领导不止一次挖苦他:冯其利啊,你是真不适合在我们厂子工作!
八小时之外,冯其利沉迷于抄抄写写,一手硬笔小楷字非常漂亮,后来还经人介绍帮学者郑公盾抄写了多年的文稿。他能一笔一画手绘北京地图,而且每到周末休息日,就带上干粮钻进荒郊野外,没人知道他在捣鼓什么。
与冯其利志同道合的文史爱好者、北京史地民俗协会的副会长常华回忆,“文革”后期,老百姓的业余生活很贫乏,厂子里的工人下了班没事干,就聚在一起喝酒、打牌,但冯其利“不好这个”。
原来,在为郑公盾抄稿的过程中,冯其利渐渐迷上了历史,尤其是清代史,并花四年时间读完了500多卷的《清史稿》及其他大量的清史专著。读书的同时,冯其利还特别注重实地考察,只要听说哪里有一处古迹,就要赶过去看一看。这种研究方式和习惯一直坚持到他躺倒在病床之前。
就是在野外考察的过程中,冯其利结识了有相同兴趣的常华和京城其他文史爱好者。荒郊野岭里一块墓碑究竟为何人所有,丈量完尺寸、拓下碑文,接下来就需要查阅史料寻找蛛丝马迹。当时有关北京的地方志没有发行新版本,只能去北京图书馆翻民国年间的版本,难度很大。
上个世纪80年代初,《北京晚报》复刊后开办了一个《谈北京》的小栏目,几百字的“豆腐块”文章,吸引了一批史地、民俗的业余爱好者踊跃投稿。一天,已经结婚有了儿子的冯其利对妻子崔平说:“将来我一定要在《北京晚报》上写上我的名字。”
几十年过去了,崔平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怎么能在《北京晚报》上写上你的名字?”
让崔平吃惊的是,1981年,丈夫的“豆腐块”真的登上了《北京晚报》,而且此后“冯其利”这个名字时不常就见诸报端。快80岁的老岳父只要听说有女婿的文章发表,就乐呵呵地赶到菜市口大街买上5份。厂领导似乎也逐渐意识到强扭的瓜不甜,趁厂子搞“社会教育”将他调进了教育科,主讲近代史。
冷门
没人说得清墓主人是谁
溥杰鼓励他大胆探索
平头百姓瞄上了天潢贵胄
一个来自民间的学者被誉为“中国研究清代王爷坟第一人”,似乎有夸大的嫌疑,但在北京的文史圈里,提及冯其利,没人会认为他有辱这个称号。常华说:“清代王爷坟、王爷府,在他之前没人做过系统的研究,现在也没人能超过他。”
相比其他领域,“清代王爷坟”是个冷门,资料少、野外调研量大、还难出成果。但也正是这个“冷”字,让追求功利的人远离,给了冯其利填补空白的机会。
1982年,《北京晚报》上刊登的一条消息引起了冯其利的注意。消息报道辽宁抚顺的萨尔浒古战场开放,其中展出的62件明清石刻都是从北京西郊的隆恩寺运过去的。隆恩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明清石刻,痴迷历史的冯其利决定赴实地一探究竟。
休息日,背着干粮的冯其利先乘公共汽车到达郊外,然后再徒步前往隆恩寺。不料一番周折后,出现在眼前的隆恩寺已经变成北京军区某部的驻地,禁止老百姓入内。不甘心的冯其利在四周转悠,忽然发现附近有一座清代王公坟墓的遗址,好奇之下,他询问了当地几位老人,但谁也说不清墓主人到底是谁。
回到城里,冯其利没有查找到任何相关史料,这更激起了他那股追究到底的拧脾气。虽然不擅社交,几经犹豫,他来到护国寺敲响了溥杰的家门,以求得到指点。后来冯其利告诉常华,那天开门的恰巧是溥杰本人,听说了自己的来意后,素昧平生的老人非常感动,将他引进屋内详谈。隆恩寺的王坟究竟为哪位先人所有,溥杰也并不清楚,但他鼓励冯其利大胆探索,并亲手写了字条为他引见两位专家。
不料专家也未能解答冯其利的疑问,他们告诉冯其利,清代宗室王公墓葬研究是块空白,过去一些地图上标的地名不准确,有的又只标出坟冢没标名称,如果他能把这些墓葬一一理清,将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听了这番话,一直在寻找主攻方向的冯其利大受启发。又一个休息日,他再次来到隆恩寺,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当年看坟人的后代赵成德,老人的回答振奋人心:“坟主的后人姓曾,是个大夫,就住在福绥境胡同。”
冯其利立刻返城马不停蹄地找到曾大夫,曾大夫取出家谱,真相水落石出,原来隆恩寺的王坟遗址是努尔哈赤的第七子阿巴泰——清初饶余敏亲王的家族墓地。
成功的喜悦坚定了冯其利的信念。清朝前后共十二代皇帝,皇子近百位,亲王、郡王也有百余名,他们死后大多葬在京郊风景秀丽的山区。但由于年代久远,绝大多数墓葬都遭到严重破坏,有的连墓碑都遗失了。而皇室的后人在历史的更替中也逐渐散落于民间,有的没落后把姓氏都改了,捱过十年浩劫的,对自己的身份更是讳莫如深。这些都成为清王坟研究的重重障碍,但冯其利决心要在这条学术道路上一走到底。
荒野
整天钻“坟圈子”,半夜还在抄资料
羽绒服从来不系扣,就拿根绳一勒
500G的硬盘至少存了20个
圈里人谈起冯其利对研究的投入都用到一个“痴”字,为了研究,风餐露宿、忍饥挨饿他都在所不惜,常年遭高血压、糖尿病的折磨也依然心无旁骛。
崔平经常听邻居招呼她:“哎,快看,你们家冯其利回来了!”在小区里,自己的丈夫绝对属于一怪。“他穿羽绒服从来不系扣,就这么敞着,再拿根绳一勒,手里提一个大红尼龙袋子。有一次我姐上家里来,说其利,你那羽绒服是不是该洗一洗了,怎么后面背一幅地图啊?然后又说,我觉得你整个人都应该搁洗衣机里洗一洗。”
对于丈夫的不讲究,崔平无可奈何。每天一早5点冯其利就背着书包出门了,直到晚上六七点钟才回家。进门包一放,先直奔小阳台改造的所谓书房,抄个不停,中途花5分钟吃碗饭,再继续写,话都顾不上说一句。有时崔平睡到半夜醒来,发现阳台的灯还亮着,忍不住埋怨“不要命啦”,冯其利就头也不抬地回一句“你不懂”。自己买给他的皮鞋,他也从来不穿,只穿松口布鞋和旅游鞋。整天“钻坟圈子”,怎么舒服怎么来。十几年里,因为要伺候相继瘫痪的双方老人,崔平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也就任他去了。
研究清王坟,冯其利一直恪守“实地勘察、采访亲闻者、与史料相互印证”三条原则,丝毫不肯马虎。为此,他的足迹踏遍了北京郊区,甚至还走访到天津、河北。借助交通工具抵达的地方毕竟有限,剩下的路,冯其利全靠一双天生平足的脚和一副吃苦耐劳的精神。
没用电脑之前,所有实地获得的数据、采访口述加之参考资料都靠冯其利一笔一画手写,圆珠笔芯一捆一捆地买回家,密密麻麻抄了无数本。等有了电脑,虽然还是用手写板,总算可以存储了,手边500G容量的硬盘至少二十个,大大小小的U盘则不下百八十个。冯其利多年的好友杨海山帮他估算:“手写内容绝对不少于上千万字,我的床底下有半床都是他当年手抄完又复印的资料。”
冯其利去世后,杨海山经常睡不着觉,耳边总回响起老友多次跟他说过的话:按照我的水平和速度,我需要的东西、我喜欢的东西和我必须整理的东西,没有两百年完不成。人生有限,我得抓紧每一天,活一天就得干一天。
在老北京人眼里,“钻坟圈子”是件不吉利的事,十几年跋山涉水,冯其利大都是只身上路。他曾因为迷路在荒郊野岭的破庙露宿,身上带的干粮吃完了,就撸柏树种子充饥。第二天下山后,老乡听说了他的遭遇都替他后怕:“那山上可有狼啊!我们都不敢在里面过夜。”
危险阻挡不了他的脚步,病痛更是。年轻时冯其利得过一场肾病,身体底子不好,之后又出现了“三高”症状。有次杨海山和冯其利一道出门,路过社区医院,他硬拉着冯其利去测了测血压。
“当时大夫就惊着了,说您高压都200多了还出门哪!冯其利笑笑不说话。”
有时腿疼得实在厉害了,他就随身带一张小马扎,公共汽车没来前坐一会儿,路上走累了也坐一会儿。大夏天里奔波一天进了家门,崔平看他脸上的白癜风都被晒得通红,拉开冰箱门就找冰棍嚼。“他血压那么高难受啊!我说看把你累的,你太苦了!他就说我没时间,我能又活了30年知足了!”
1996年11月,凝结了冯其利十几年研究心血的《清代王爷坟》一书出版了。书中收录了他勘察的83处王坟,范围涉及北京、天津蓟县、河北易县、涞水等地。他走访了数以百计的村民和健在的旧时看坟户后代,由清代宗室封爵制度入手,附以碑记、史书记载和民间传说等各项调查,为这个空白领域填补了可信的第一手资料。2001年,《北京档案史料》连载了冯其利的《京郊清墓探寻》;2006年,转攻清王府题材的冯其利又出版了著作《寻访京城清王府》。
溥杰生前曾向爱新觉罗家族郑重介绍过冯其利,并嘱咐他们要多多善待,“一个汉族人做了我们本该做的事,太不容易了。”
由于常年浸染,冯其利对皇族谱系了然于胸,尤其是爱新觉罗氏。他的通讯录上记录了近千名爱新觉罗氏后人的姓名、地址和电话,哪家祖上的根儿是谁,分多少支,没人能比他更明白。经常有皇族后人慕名而来,向他寻根问祖。圈内人凡是涉及这个领域,也只有向他求教。
下岗
成了压缩厂500多下岗工人之一
整理档案,午饭时间都舍不得浪费
每天都有文史爱好者、专业人士慕名而来
在专业研究上,冯其利是不折不扣的专家,但作为一名技术工人,却又是个尴尬的存在。1992年,公司改制,冯其利成了压缩机厂500多名下岗工人中的一个。厂领导怕工人闹事,特意事先组织他们学习,了解北京的风俗人情,而讲课的不是别人,正是冯其利。尽管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可冯其利依然一丝不苟地备课,遇到拿不准的内容还去请教相关专家,这让身边的朋友们难以理解。
经历了几年抄抄写写的打工生涯,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经人介绍,冯其利作为外聘人员进入北京市档案馆做档案整理的工作。因为人手短缺,档案馆有大量原始材料无人进行基础的分拣归类,更别说从中提取、研究有效的信息。
若非真正的文史爱好者,档案整理工作其实相当枯燥。大部分原始材料都是民国时期的,涉及方面广泛。繁体字、竖排,每人每天还有上百条的定额,抄不了多久就眼花缭乱,很容易出错。
初入整理处,不修边幅的冯其利就引起了研究室主任刘苏的注意。别人只当是养家糊口的苦差事,他却如鱼得水,经常一支笔,一盏灯,一摞材料,一抄一整天,甚至连午饭时间都舍不得挤出来,啃根黄瓜吃个西红柿草草了事。
冯其利如饥似渴的状态给刘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工作精神还是上个世纪80年代的,那时候北京社科院的一些老同志就像他这样。‘文革’刚结束,急着挽回损失,心气儿特别高,白纸包个馒头就一头扎到国子监的图书馆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的人逐渐被社会的浮躁给卷走了,可冯其利没有。”
看似冰冷、陈旧的档案,其实曾经是喧闹火热的生活。从2001年起,档案馆利用馆藏资源举办了一系列北京胡同展,为胡同里的新老居民讲述家的故事。展览材料来自1946-1948年北平市警察局的户口登记档案,从姓名、性别、婚嫁、子女、籍贯到教育程度、职业、宗教信仰等等,内容十分详细,北平和平解放后便保留了下来。
虽然属于开放档案,但多年来这些记录并没有引起足够的关注,为此刘苏所在的研究室成立了《胡同史料挖掘整理与开发利用》课题组,并将史料挖掘整理工作交给了冯其利。
接下来的几年间,冯其利的举动让刘苏惊奇而又钦佩:“他每篇档案都看了。大多数人看档案,只要能满足眼前需要就不再继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他这个程度。”
2011年初,凭借对皇族后裔和近代名人的捻熟,冯其利从海量的户口信息中检索、提取,完成了“内外城胡同名人地址线索”的档案摘抄文稿,文稿共收录了内外城居民信息8417条,为反映1949年前夕北平居民状况提供了宝贵的依据。
年近半百才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无论幸或不幸,对冯其利来说,十年档案馆光阴都是收获颇丰的 。随着一系列成果的发表,冯其利的名声也在圈内不断传播,几乎每天都有文史爱好者和专业研究人员慕名来到档案馆向他求教,而他也毫无保留地倾囊而出。刘苏真心为这个老大哥高兴:“现在的人,追逐名利的多,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东方不亮西方亮。其利一直守着他喜欢的领域30多年,当然时代最终也给了他机会和回报。”
病痛
东城区的井盖已“整理”出六百多个
尾骨突出,磨坏了裤子和马扎,却忍痛不说
病床上挣扎着写出“想上图书馆”
年满60岁后,出于健康方面的考虑,档案馆终止了与冯其利的聘用关系,但冯其利不愿意过普通退休老人的生活,又受聘到首都图书馆检索摘抄没有对外开放的老报纸。
对王坟、王府的研究已经暂告一段落,可强烈的紧迫感却依然如影相随。此时,北京的老井盖文化又引起了冯其利的兴趣,老朋友常华得知后一声叹息:“又是一件苦差事!北京有多少井盖啊,十米八米就一个,只能靠走。”
由于老井盖多存于公园、大学和一些偏远的地方,从未逛过公园的冯其利买好各大公园的年票,无论严寒酷暑,一到休息日,就背上照相机和小笤帚出发了。
不断飙升的血压让妻子崔平担惊受怕,冯其利回应的还是那句:我没时间了!他告诉杨海山自己的设想:先把北京城的老井盖按区域划分好,然后逐步进行实地调研、整理和发表。东城区可能有一千个,已经整理出六百个,先发表出去,后续延伸的内容再不断往里补充,不能等。不久,《北京档案史料》开始连载冯其利的老井盖文化系列文章。
也许是意识到了什么,这一次调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急迫。同时,关于老报纸的整理工作也愈发让他废寝忘食。由于是得到了图书馆的特许,冯其利尽量抓紧时间将北京的老报纸从头至尾翻阅一遍,然后分出王公贵族、政要人物、社会现象、戏曲曲艺等等十几个类别进行拍照录入存档,以便将来进一步提取信息。
超负荷的工作强度终于让这个浑身是病的老人有些支撑不住了,2013年7月底,常年血钾低的冯其利破天荒听医生的话住院打点滴。因为平时从来不去医院,崔平赶紧趁这个机会让丈夫好好做个全面检查。脑科和心内科的会诊结果出来,大夫告诉崔平冯其利的大脑上有一块腔栓,脑干上也有一块,脑子通往中枢神经上还有一根血管闭塞。8月12日,还在住院中的冯其利早上起来突然不会说话了,也无法坐立,医生预言的 “爆胎”瘫痪就这样发生了。
崔平忘不了丈夫瞪着眼睛看她想说说不出来的样子,“我赶紧把家里儿子的小黑板拿来让他写,他还写‘我想上图书馆’!”
“去首图”成了冯其利心头咽不下的鲠。出院后,又能说一些话的他总缠着崔平带他去图书馆。
“他告诉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就是每天这么拍照可能还要照五年时间。我就说他,生命不是自己的?他又说你不懂。我确实不懂、不理解,你都这样了,还上图书馆?那天我出门办点事,到家看见他妹妹站那儿直哭。我问干吗呀?她说我大哥说什么都不吃饭,你前脚走,后脚就拉着我要上图书馆,我哪儿弄得了他,怎么去啊?”
姑嫂两人相对流泪。
从前总是风尘仆仆的丈夫一天比一天沉默了,也一天比一天更加衰退。崔平嘴上数落着他:“后悔了吧?站不起来了,没人领着你,一步都走不了了,你就不折腾了!”内心却翻江倒海:“他这辈子太苦了,不讲吃,不讲穿,没看过电视剧没出去玩过,我们俩连一张合影都没有。他病了以后,我给他洗身子,摸着尾骨那儿出来这么大一块骨头,那是腰椎间盘突出露出来的!怪不得他每天走着上班,坐坏了六个小马扎,裤子也老是磨破,他从来不说!”
2014年11月26日清晨,在同仁医院的太平间,65岁的冯其利向亲友们做了最后的告别。他面容平静,化妆以后脸上的白癜风不见了,也少了几分苍老。苦行僧般的人生已经终结,舍与不舍,都是该好好休息的时候了。
网罗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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