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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朔:洒脱背后的脆弱——一个自悲男人的挣扎
2007年03月09日 14:57投票数: 顶一下  【

脆弱之一:极端的颠覆  但不具备叛逆的自信

经受了文化大革命的摧残,饱受了精神世界的衰变,接受着萨特,尼采的熏陶。八十年代,我国文学史上出现了一批挑战传统的新兴作家,他们与世界接轨,接受“人是自己创造的,上帝已死,我就是上帝“的西方自由扩张思想,他们在吸纳中横比,在横比中失望,在失望中悲伤,于是在悲伤中挑起了报复。这群新时代的作家,他们生活在国际文化与国内文化交感对流极为自由的文化大背景中。他们与生活有着深深的隔膜,所以他们在孤独中失落,在惶恐中寻找,然而寻找的结果却是生活是不合理的,不可理喻的,不合逻辑的,生便是痛苦,存在本身就是荒诞,可悲哀的又是这群刘索拉似的人物却又别无选择,于是“荒诞”

创作开始了,王朔就是其中表现最为激烈的一个。

王朔的崭露头角就是因为他笔下使人颤栗的现实,在他的小说中,主人公们演出了一幕又一幕的悲喜剧,他们传统的氛围中寻找超越,期待个人境遇得到改善,王朔为他们铺垫了他们曾想过的理想亮色。《痴人》中的司徒聪,阮琳不安与人浮于事的工作而想飞的感觉;《给我顶住》中的方言在“烂熟的环境和人群”中的郁闷和烦躁,使他们幻想某种完美无缺的生活;《我是你爸爸》中马林生“我一定要让这个孩子幸福”的誓言,《橡皮人》中“我”自我意识的觉醒乃至宝康(《顽主》)渴望得到承认的痴想……但这些人都受到了中庸文化和现实的禁闭,不安分的自我又使不断的追求自由的生活,于是开始了自我与环境的尖锐对立。他们的真诚遇到了现实无情的打击。使他们陷入了无物之阵。《痴人》中的主人公最终被现实挤垮,《给我顶住》中的方言费尽心机却依然生活在旧有的情势下,觉醒的张明(《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依旧逃脱不了旧有的环境 ,马锐(《我是你爸爸》)虽以真诚对待父亲、老师,他得来的却是来自家庭,学校的双重虐待。王朔的小说中昭示着对生活的无奈。在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中,梦幻无法与现实接轨,个性意识,自由的渴望乃至极其微小的生活愿望永远以失败而告终,任你百般反抗,现实却依然故我,人生苦闷根本无可避免,你别无选择。于是王朔开始了在荒诞中寻找解脱的疯狂行为。

王朔是以一个叛逆浪子的形象出现的,但实际上他的出走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样洒脱,他收拾好了行装却又丧失了勇气,于是他极力摆脱传统的惯性,可又还不具备叛逆的自信。因此只能缩在自己黑暗的角落里纺织一个貌似坚强的梦,王朔的小说中充满着荒诞意识,那群生活在荒诞世界里的男男女女,让我们觉得陌生,陌生得无法理解,我们的道德观,价值观,我们的经验在试图对他们实施判断时全部无济于事,毫无作用。同样的,我们的世界在他们眼里也是不可理解的,因此在小说中到处荡漾着一种迷惘的悲哀,一种难以拯救的悲哀。于是,这群人以一种唐·吉柯德似的不可思仪的疯狂向横亘在他们前面的一切障碍发起攻击。可惜的是,我们看到的只是他们颠覆一切的疯狂,一切破坏性的激情,却读不到任何关于这些激情发生的解释,因此,他们丧失了唐·吉柯德向命运挑战的感人魅力,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些疯狂的叛逆而已。

《渴望》历来被人们看做是一部弘扬传统美德的教科书,但如果我们细究此剧的布局因素的话,其意义却发生了扭曲,成为对传统特别是现实生活的强烈嘲讽与亵渎。编剧一方面在“好人一生平安”的旋律中赞扬刘惠芳、宋大成的美德,而另一方面却在作品中一再让好人落难:刘慧芳卧床,宋大成绝嗣,好人不再平安。唯一真实的就是现实对“好人”的残酷无情和人对生活的无可奈何。这是《渴望》中的情节因素对主题干扰的结果。此后王朔在独立创作的《刘慧芳》中继续了这种“干扰”。小说中的刘慧芳依然占有传统的一切美德,小说开始,刘慧芳象防范流氓一样防范夏顺开,继而又声色俱厉地拒绝夏顺开的求婚,但当她决定嫁给灭火专家夏顺开时,夏顺开却飘然远逝了,刘慧芳终究一无所有。在这里,刘慧芳的每一种计划都以失败而告终。她的美德似乎再也不是优点,而是丧失幸福的主要原因。作者如此布局是要让这个意外的结局迫使读者再度审视刘慧芳及传统,这时的王朔对待现实生活,已由最初在荒诞中寻找出路变成一种愤怒的报复,既然不惜采用对中国优良传统的亵渎方式。

脆弱之二:挣扎的情感,会让人读到怯弱

王朔的小说,很难找到圆满完美的爱情。玩世不恭的男人,美丽真诚的女人,悲哀挚烈的爱情,这似乎是王朔一种独特的叙述。在叙述中,男人永远掌握着感情的指挥棒,而女人永远听从男人的号令,男人欢喜畅快时,女人相伴左右,男人痛苦挣扎时,女人依旧相随。就算在现实中,两人已然分手。但是在感情上,女人对男人却是自始自终,不离不弃的。王朔小说中的爱情一般都以悲哀收场,整个感情画面透着一种无奈的沉痛,男女双方空有真挚的感情却因各种缘由被迫分手。但在作品中,作者不断地肯定女主人公对男主人公的爱情,这一方面表现了作者在感情面前的自卑,另一方面又表现了作者对感情的强烈需求。这实际上正是王朔自悲矛盾的真正情感状态。

《永矢我爱》中,何雷在得知自由不久于人世后,毅然决定与爱情告别。他采用残酷的方式终于使深爱他的石静答应与他分手。分手之前,他们用一天的时间向这段感情建造了一座永远的纪念碑。在这最后的一天里,他们像所有即将结婚的夫妻那样疯狂采购,买家具、穿婚纱、拍婚照,布置新居。最后,石静还亲自为何雷做了一桌菜,就像妻子为丈夫下厨一样,故事画面温馨浪漫,但是在这温暖的气氛里却布满了悲哀和凄凉。在小说中,就连描述的景物也蕴含着无尽的哀愁,尚为完工堆满建筑垃圾的楼道和楼顶给人以散乱无序和冷漠之感,而楼下的树木、街道、行人和茂密的脚手架则充满着秩序和生命力的踊跃喧嚣。这些场景仿佛宣告何雷的故事即将走到尽头。这种叙述使生的美丽与死的无情都得到了淋漓的展现。何雷心理的绝望、崩溃与对世界、生命、爱情的留恋热爱也鲜明地突现出来。小说充满了对生活的束手无策,对爱情的无可奈何。

《空中小姐》中的“我”本来闲得慌,也去旅游,正好到了那座城市,找到了曾在军舰上给“我”留下很深印象的姑娘王眉,没想到,爱情居然发生了。但最终又不欢而散。王眉对“我”痴情如故,然而她是处在一种激情的痴迷虚幻之中。“我”最后对王眉的死也十分痛心,但“我”毕竟是一个经历了八年风吹雨打的“老兵”,不可能像她那样充满激情,她所向往渴慕的那些我根本没有,“我”没法找到令她满意的职业,也没有任何博大高尚的情怀以及什么非凡志向。“我”只有水兵们讲过的那些“下流的故事”,“我”只能给她一个本色的没有任何虚假光环的“我”,只能使她痛苦。作家用第一人称叙述了“我”老气横秋。一切都失去了也一切都蔑视的心态。似乎是一种超脱潇洒,但又是一种无可奈何;是一种失落颓唐,又似乎是一种傲视天外。这个男主人公同前面的何雷一样与爱情擦肩而过,他无力抓紧爱情,只能让它从身边溜走,但他同样渴望爱情,只是缺少勇气而已。

《过把瘾就死》中的男主人公稍微比前面的两位有了一点进步。他鼓足了劲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但在琐碎的家庭生活中,夫妻之间的心理冲突及精神危机愈演愈烈。女人的“贪婪”与男人的冷漠,女人的占有与男人的逃避,真诚和激情都被生活磨蚀得一干二净,一种乏味和无聊,庸俗和粗鄙像雾一样排之不去,家庭和婚姻成为相互折磨的灾难,成为随时可能接火的战场,谁也不能从这里得到温馨,宁静和抚慰。失去了男女初试云雨的浪漫与新奇之后的生活现实谁也没有勇气面对,生活一旦露出它的本来面目,没有责任感的人只能逃之夭夭,真是“烦恼人生”。终于,这对没有宽容和理解对方精神的青年夫妻的婚姻只得宣告破裂。

读王朔的小说,会让人读到怯弱,读到退缩。甚至还可以从小说中女性形象的微妙变化感受到荒诞。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中的吴迪,她的堕落是以自虐表现的,自虐以一种软弱的姿态消解了堕落本身具有的邪恶意味,她以自虐反抗感情的死亡,却更深的葬送了自己。这是纯洁的死亡,却也使女主人公的形象充满了强烈的悲剧意味。

《给我顶住》里的周瑾和赵蕾也很有意味。赵蕾作为方言的情妇,始终参与了方言恶毒连环套的策划和实施。赵蕾是个新潮的女人,她认为结局和目的而根本无视过程和手段,她和方言把周瑾这个“传统”的女人拉到一个无法解脱的圈套之中,使之成为替罪羊。然而,荒诞在结局处出现了;周瑾被方言和赵蕾挤出原有的生活,但她在被挤出的同时又再次“进入”,和关平山组织了另一个幸福家庭。她和关平山的相逢以“艳遇”开始而在发展过程中逐渐蜕却了新潮而复归传统。赵蕾无视手段却最终也失掉了结果,被自己的无情手段更无情的击伤。

接着《动物凶猛》中出现了米兰。《过把瘾就死》中出现了杜梅。从《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到《动物凶猛》,故事模式经历了一个奇妙的轮回。从前者的“男人引诱女人又抛弃了她”到“女人引诱男人又抛弃了他”。这种变化可以说是王朔的变化,在王朔的小说中,男人始终屹立在话语的中心地带,是对于人把握现实的象征符号。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王朔自我保护的强烈护卫。

王朔面对情感,塑造女性形象时,一直没有停止过颠覆,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愤慨,一种压抑,他始终把男主人公作为自己的象征符号置于中心话语地带。而女人们就围绕着这个中心旋转,直至眩晕到不认识自己。然后两人一起走向毁灭。这时候男人挤出的那几颗悔恨的泪水也已于是无补,到让人觉得造作矫情。这实际上是一种自悲的情绪,也是中国传统男子主义对女人的一种摆弄。

脆弱三:调侃的语言  丑陋的轻浮

八十年代,文学语言早表达上有了很大的突破和扩新。它脱离了之前那种僵硬的概念,脱下了那层快要让人窒息的灰色外套,个性特征表达就更为明显了。如张承志驰骋在辽阔草原上那匹自由奔放的《黑骏马》,那种音乐般的旋律,流水般的节奏把作者的情感用音乐来构思、结构。王蒙那种“爵士乐式”的快奏同样把他的表达轻快的传出,一直到后来高晓生“朴素的幽默”,王蒙“夸张的讽刺”,刘索拉的新型幽默,语言一直是作者表情达意的媒介,是作者情绪发泄的枢纽。它从根本上体现着作者当时的情感面貌,写作状态。

王朔的语言是突破后的又一次革新,他采用一种近乎病态的幽默语言对社会一切进行着一种一本正经的调侃。他故意反对严肃,尖锐的自嘲,对自己的自尊和尊严摆出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他放肆的违背常理,疯狂的无可救药。王朔的小说语言往往是非逻辑化而又极端夸张的,有一种“陌生化”的效果。夸大无意义的东西,同时又缩小重要的东西,使小说庄重严肃的声调和语义内容之间极端不协调,以刺激读者的想象力,收到幽默,滑稽,作弄现实的效果。这样王朔小说尽管有其进俗化的一面,却由于他的语词配置,既使读者感受到审美娱乐,又表现出一种深沉的思想。小说大量运用了直俗的方言,调侃的语调,人物独特的对话色彩以及他那特有的幽默等。王朔还利用语言对内容的渗透,如譬喻、反纲,不协调语调的搭配等手法以一种调侃的方式达到自己的表达意向。

例:“你怎么变得这么好吃懒做,我记得你也是苦出身,小时候讨饭让地主的狗咬过,好久没掀裤腿给别人看了吧?”

——《顽主》

这是于观父亲不愿帮他干活儿而发的一通议论,在日常家务中这类争执本司空见惯,往往直接陈述己见或发泄怨气要求对方帮忙,但这却都属于正面表述,如果这样就很难传达顽主们亵渎生活的倾向。于是王朔用政治思想工作和历史上的“忆苦思甜”中的术语表达自己的情绪,既收到局部效果(让父亲帮忙)的要求,又让读者回味起过去那段“严肃”的历史。“忆苦思甜”作为阶级教育的重要方式,“出身”好坏和工作态度的遗传性联结,这些在“文化大革命”中让人肃然起敬的论调失去了它严肃的意义,让人感到那段历史的滑稽可笑,从而又达到亵渎现实的目的。

例:黑皮大衣一抱拳:“高高山上一头牛。”我久久瞅着他迟疑地说:“两个门是三棵树!”黑皮大衣也楞了,半天回不过味儿,末了说:“你辈份比我高。”

——《玩的就是心跳》

以上是方言灵机一动的“黑话”对答。黑社会的行规本是下三流的社会用语,王朔在这里却把曾名噪一时的领导批示和他对应起来。表面上看,虽然是两句毫无意义的话语,但在其深层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逆转。体现了作者对那个时代政治的亵渎和嘲讽,也使我们体验出作者的批判意向。

例:“你傻就傻在不懂就得这条做人的基本规则:当权威仍然是权威时,不管他的错误多么确凿,你尽可能腹谤,但一定不要千万不可当面指出,权威出错犹如重载列车出轨,除了眼睁睁看着它一头栽下悬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挽回,所有努力都将是螳螂挡车结果只能是自取灭亡。”

——《我是你爸爸》

此类语言在王朔小说中颇为频繁,在这些语言背后当然也包含了作者深层的表达意向。阴阳怪气、嬉笑怒骂、偾世嫉俗的语言风格,实际上正好契合了王朔小说主人公们那种痞里痞气的行为方式。

但在王朔后来的很多作品中,小说离现实已经很遥远,完全没有现实依据。虽然是写实,可小说人物却不具备一种社会的,心理依据。只是作者为了事先的故事设想而随意支配人物,人物失去了自己的性格逻辑与现实可能性,失去了真实的生命,毫无审美价值。王朔的作品中始终泌梁着一种没落的自卑自弃,自我否定。因而王朔的语言表达故意粗鄙恶俗,使作品显得格调低下,仿佛亵渎人生。

例:“你一定特想和你妈妈结婚吧?”

“不不,和我妈妈结婚的是我爸爸,我不可能在我爸爸和我妈结婚前先和我妈结婚,错不开。“

“我不是说你和你妈结了婚,那不成体统,谁也不能和自个儿妈结婚,近亲。我是说你想和你妈结婚可是结不成因为有你爸除非你爸被阉了但就是你爸被阉了也无济于事因为有伦理道德所以你痛苦你看谁都看不上只想和你妈结婚可是结不成因为有你爸怎么又说回来了我也说不明白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人家外国语录上说你挑对象其实就是挑你妈。”

“可我妈是独眼龙。”

“他妈不是独眼龙他也不会想跟他妈结婚给自己生个弟弟妹妹因为没等他把他爸阉了他爸就会先把你阉了因为他爸在配种站工作阉猪阉了几万头都油了不用牛刀手一挤就是一对像挤丸子日本人都尊敬他爸叫他爸睾丸太郎。”

——《顽主》

在这里,作者没有很好地把握艺术的度,放纵了自己的想象和意念,甚至离开艺术的可能性而不着边际地胡扯乱侃、粗制滥造,是诙谐变成了虚假编造,使先前的调侃变成了一种小聪明式的卖弄。失去了艺术的反纲效果。这时的王朔摆出了一副玩弄丑陋的轻浮态度,故意给人冰冷的,灰暗的冷漠感,毁灭感和绝望感。

[结尾]

王朔是一个英雄,同时也是一个魔鬼,他以最强烈的力量要求完美世界,然而又以最极致的疯狂毁灭一切,他的桀骜不驯,玩世不恭,逍遥洒脱其实不过是失望的积累,自悲的沉淀。他渴望在沉重中寻求解脱,在潇洒中得到理解,而当这一切要求变成奢求以后,痛苦就酿制了一种巨大的毁灭力量。但他又不甘心就此放弃,所以尽管他对身边的一切——社会现实、文化传统、纯美爱情,极尽所能的颠覆,用粗鄙恶俗的语言把他们调侃得一无事处,面目全非,但是他终究并没有真正的完全排斥。在王朔的大量小说中,男主人公永远被女主人公深深爱恋着,而且这种爱自始自终,无怨无悔。只是这群懦弱的无赖在爱的面前却又勇气不够,选择了一种同归于尽的解决手段,让身边爱他的人陪着他一起痛苦,一起毁灭。无论是《空中小姐》中美丽温柔的张眉,还是《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中纯洁善良的吴迪,谁都难逃恶运。这样的导演,这样的颠覆是自悲情绪造成的病态心理,是无助泪水后面的疯狂,也是强作镇定外那层可怜的掩饰。这是一个自悲男人的挣扎,是整个社会酿造的无以回避的悲剧。孙娟娟

   编辑: 张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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