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彝族毕摩眼中的艾滋噩梦:大凉山的痛
2009年12月28日 16:37南方网 】 【打印共有评论0

越来越多的孤儿

每到了逢八的日子,必是凉山寨子里最热闹的时候,花五元钱在有高楼的塑料画布前面留个影,照片马上就可以拿到———老辈人说,那照片会吸了人的魂去,心里总是有些怕的,可是照片里的人,真好看呐,那是谁呦?还有外面的流行歌曲,老鼠爱大米唱得震天响。

赶集的人看了装在那些卡车里的挂面和红糖,摊子上的解放鞋,几元钱的旧衣服,饿了买两元钱一碗的凉粉,嘱咐摊主加许多的辣椒粉,就坐在路边,拿出包袱里带的荞麦饼子,和红红的凉粉一起吃下去,可以让人想好多天。若是再用矿泉水瓶子花三元钱打摊主自酿的包谷酒回家去,男人总是高兴的。

赌博的人,总聚拢在集市的一角里,烟雾缭绕中分坐三四圈,花纸牌定了输赢,一元两元五元就得从口袋里掏出来。

根据中央民族大学张海洋等老师的调查,凉山目前检测出来的艾滋病感染者主要分布在经济条件好、交通便利、青少年大多有吸毒经历、人口外流严重的社区,譬如昭觉县竹核乡、四开乡,布拖县的特木里镇,这些乡镇贩毒现象也非常严重。

静脉吸毒共用针具是这里最重要的艾滋病感染途径,潜在的威胁是性传播。《噩梦初醒的山寨》有这样的情节———医生拿出安全套时,现场的观众群中一片笑声,妇女们纷纷低下头去。由于民族传统风俗,未婚的彝族青年多性伴现象比较突出,但在乡村,安全套的使用率又极低。性传播的增加,必然又会伴随母婴途径的出现,在昭觉县竹核乡和尔古乡,已经发现多起儿童感染艾滋病的案例。

由于感染者已进入发病死亡期,在这些毒品泛滥和艾滋病流行的村寨,出现了数量越来越多的孤儿和无人照料的孩子。这些儿童严重缺乏食物和营养,大多数失学和辍学,沦为社区中最贫困、最脆弱的群体。此外,由于当地人习惯早婚早育,每个家庭普遍生育2-4个孩子(政策允许少数民族生育2-3个孩子),所以,这里受艾滋病影响的儿童问题比河南等地要多得多。据不完全统计,全州有孤儿8000余人。

1998年,家住在美姑县大桥镇阿居村的阿如石且才3岁,母亲因病去世,吸毒成瘾的父亲抛下孩子,常年在外游荡。只有年迈的爷爷和奶奶照顾他们姐弟俩。因为经常吃不饱肚子,阿如石且养成了天天到乡上的垃圾堆里找吃的东西的习惯。

2008年,喜德县10岁的吉克呷呷和7岁的吉克木呷姐弟俩一直跟着奶奶在喜德县两河口镇附近的铁道涵洞里住,都是周围的好心人给他们穿,给他们吃,他们才活下来的。涵洞里到处滴水,十分潮湿。

进入凉山妇女儿童发展中心的爱心班之后,吉克呷呷领到校服就哭了,从她有记忆起,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都是别人送的旧衣服。

彝族是以虎豹、黑鹰和火作为图腾的勇敢的民族,虎豹来了,他们有箭和矛,蝗虫来了,他们有火把插在田里,疾病来了,他们有山上的草药和毕摩的祈福,能像风一样在山崖上筑巢,可是艾滋病和毒品来了怎么办?

沙马史体尽力给寨子里的年轻人讲吸毒和艾滋病,也去为吸毒得病的做法事,“留下的人会安宁,死去的人去他该去的地方。”

“你走你的吧,你好走,你自己已经走上这条路,你已经变成鬼,不要招惹你的后代,还有活着的人。”

“在我们的彝族人心里面,灵魂是一直活着的。白色的路是祖先走的那条路,是干干净净的纯洁的路,是通到天堂的路,可以和祖先的灵魂在一起。”

在越西县的爱心班,因为父母吸毒、感染艾滋病的孤儿们有什么样的心愿?他们一个一个举起小手说:“我想要铅笔。”

“我想要本子。”

“自行车。”

“篮球。”

“暖和的衣服。”

……

8岁的阿加伍果最后一个说:“我想要一双鞋子。”

天真的孩子们爆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已经是凉山地区的冬天,山里都结冰了,夜里的寒风吹得人哆嗦,可是阿加伍果还光着脚,穿着一双破烂的拖鞋,“我只有一双鞋子,”他自己也害羞得笑起来,脸色涨得通红“洗了就没有换的。”

12岁的日罗刚把想要的画在画上,那是一张简单的画,绿色的房子,黑色的烟囱,暖黄色的窗户。

“这是什么呢?”老师问。

“……家。”他小小的声音说。

沙马史体知道这些孤儿的情况,给自己孩子说:“我在外面教育别人,你就做点好事才对。你要好好听话,好好读书。我是一个小小的名人,我是教育别人的,你做这些(吸毒偷抢和艾滋病),我也没有脸面活下去。我们两个就一起死。”

沙马史体最难过的是:“有那么多的年轻人在吸毒、得病,海洛因和艾滋病是最伤害人的,有这两个事情,再过三十年,我们彝族人就完了。”

初醒的山寨

一首彝族歌曲里唱道:“大凉山,最美的花朵……美丽的山寨,我可爱的家乡,这里的太阳最明亮,这里的月亮最美丽,山里有飘香的荞花,山下有金黄的稻田,满山的羊群像白云,美丽的家乡啊,叫我怎能不留恋。”可是这朵最美的花朵,在美姑县竹核乡大温泉村的一位女感染者眼里已慢慢枯萎,她说:“我们村里的青壮年大部分都吸毒,几乎每个家都有一个艾滋病感染者,这样下去,以后连给村里的老人送葬的人都没有了。”

沙马乌呷,年轻的即将继承沙马史体毕摩职位的初三学生,沙马家的第29代毕摩,尽管他还不会写彝族的文字,看不懂父亲的经书,穿着新式“李宁”旅游鞋的他甚至不会缠彝族传统的包头,但他担心的是:“和我一起玩的,有的人已经吸毒得病死了。别人说我们吸毒,得艾滋病,我自卑得很。”

沙马乌呷原来的梦想是上大学,考摔跤的专业,可是学习成绩不好,父亲说,沙马家的毕摩是不能断的,沙马乌呷才开始真正考虑学习毕摩的事情,这将是他像父亲一样一生的事业。这时候他才开始觉得,父亲是有些神奇的人,父亲能帮助那么多人对吸毒和艾滋病不再恐惧,他也慢慢看到,周围的乡亲是如何面对大凉山这块土地的———除了一点点土豆和玉米、水稻,除了猪和鸡,他们和外面的世界恍若隔世——— 他们的根脉在这里。

已是冬季,大雾常常笼罩着山峦,到了夜里,凉山崎岖的盘山公路上十分寂寥,模糊的黑暗里,依稀能看到的是汽车的灯光在山间缓缓移动。那是重型装载车笨重的身躯,矿石在车厢里发出巨大的轰隆声。靠近城市的地方,日夜灯火不息的是散发着焦炭和硫磺味的冶炼厂和电厂。

这就是20岁的沙马乌呷熟悉又陌生的家乡,是他的魂魄出发之地。戏剧《噩梦初醒的山寨》里,木乃的老父亲唱着:“我的彝山你怎么啦,我的兄弟你怎么啦,在那条回家的路上,有没有看见我的亲人啊……”沙马乌呷不知道自己的毕摩之路是什么样子,在被骗去外地打工的日子,周围朋友们险些也带他走上吸毒的路。

美洲印第安人有个寓言故事,讲的是一群人在赶路,走得很快。有个老人忽然停了下来,别人问他为什么停下。他说:“我们走得太快了,我的灵魂跟不上了,我要等一等我的灵魂。”这个故事的寓意宛如父亲沙马史体说的———已经45岁的父亲反复说的是:“有吃有穿就对了,不要着急,好好读书,我们发也发不到财,饿也饿不死,你好好听话好好做人就是了。”他希望孩子有一个干干净净纯洁的灵魂。

沙马史体的新歌唱的是:

羊儿运气不好的话

就会碰上狼或者虎

意志不坚定的人

就碰上了海洛因

子孙后代 人要勤俭 如果勤俭 穷人可以变富人 富人不要太狂妄 穷人不要太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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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作者:马金瑜   编辑: 张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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