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中评第359期

那一年除夕，火车中午才到成都，长途车站票都买完了。没办法，坐市区公交车往乐山方向赶，近一点算一点。中途发现一辆到乐山的中巴车，赶紧招呼司机停车跳下来拦住。中巴上已经很挤了，一路上还不停碰上我这样的人，最后连司机大腿上也坐了个女人。要是平时，磕磕碰碰非吵架不可，但那天没有，大家不管认识不认识，都在热烈地聊天：从哪里回来的？家住哪里？在外面做啥的？好挣钱不？怎么也和我一样晚啊？......车厢不时爆出一阵放肆的哄笑。

你说苦不苦？当然苦。车上大多是奔忙了一年没剩下多少闲钱的打工仔。一辆破中巴，严重超载，多危险。你说开心不开心？当然开心。这是花钱也买不到的快乐，所以这么多年我时不时还会想起这一幕。

还有一年，是腊月二十九，晚上八点才到了乐山，已经没有到犍为的公车了，只好打车。一对夫妇约我和另外一位三四十岁的妇女一起凑份子。那位妇女买票的时候就认识了，后来一起在候车室等车。很瘦，个子很小，背了大包行李，从广东打工回来。她的路程最远，算起来她要出70元，于是很犹豫；但是又没公车了，太远，没法走回去，也很无奈。劝了很久，她还是下不了决心，于是我说帮她出20元，一起上了车。那对夫妇罗里罗嗦，不停说她可怜，碰到好人了，终于说得她伤心了——我坐后面，看到她好像在抹泪。后来才知道，她在深圳布吉一家砖厂，一天干十多个小时，一个月500元左右。从深圳坐汽车回乐山，四天只吃了一顿盒饭。本来买的是直接到乐山的票，结果半路被扔在内江，多出了几十元，已经很心疼了。

其实那对夫妇要不多话，她也不会这么伤心，更不会告诉我在深圳的遭遇。此前她脸上常常挂着笑容——不管怎么辛苦，她和别人没什么两样，而且，总算要快到家了。如果正常，坐几块钱的公车，也可以到家的。结果临到最后，却捅破了这层纸。

讲这两个故事，我想说什么呢？我想说一下昨天关于骑摩托车返乡的评论，大家都对10万“摩托车返乡大军”表示同情，同时对媒体说的“春运交通线上一道道特殊的风景”表示不满。其实我觉得有点过度敏感了。正如我前面所说：苦不苦？当然苦。快乐不快乐？当然也快乐。请看看他们的面孔。

说一句“特殊的风景”也没什么错吧？

而且，不要随随便便同情人，要知道同情其实是一种伤害，你希望听到一个人说“你好可怜，我很同情你”吗？正如我之前写“512心愿采访手记”时说的：“和灾区的人聊天，我几乎不会做出悲天悯人状，大部分时候带着没心没肺的笑容——四川人就是这样的，再深的痛也可以笑嘻嘻地说出来，所以不要哭丧着脸跟他们说话。”我前几天一直在说“金蛋儿”，但我也在尽量避免直接说他们很可怜，最后一篇还专门贴了一张他们笑得阳光灿烂的图片。回到“骑摩托车返乡”这件事，如果我是那样回家，看到这样的评论，也许我此前正在笑，这个笑容很可能也会暗淡下来。

再说了，其实我挺羡慕他们的。有评论者说“至少我们回家可以选择乘坐飞机，或是以高价票购买一张回家的卧铺票，至少我们不必因为舍不得花高价买票而选择骑摩托车回家，与这些农民工相比，我们显得多么幸福。”我却不觉得自己比他们幸福，我现在还在上班敲字呢。对不起，此时此刻，我情愿选择不与你们交流而回到家里。我也希望如果你在家里，不用再来看我们的评论了，好好享受春节吧。

也许有人会说，这样写只是希望通过批评让政府以后能做得更好。我觉得，算了吧，批评政府这种事情我们一直都在干，这几天就放他们一马，让我们回到自己的生活本身。如果政府做得好，这是应该的，我们对具体的个人表示感谢；如果政府做得不好，我们就当他们不存在，靠自己解决问题，同时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曾几何时说要过“革命化春节”，那现在我们就过几天“无政府主义”的快乐生活吧。

明天是张恒写（虽然他可能会共同署名，呵呵），这篇是我今年写的最后一篇。祝福你们，我的读者，祝你们春节快乐，家庭幸福。

凤凰网评论编辑：彭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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