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笼换鸟”是广东省提出的说法。按照经济发展的常态,经济模式发展到一定程度,需要有一个升级的过程。比如珠江三角洲,如果长期以来依赖的是低技术的、高污染的,或者是完全外向型出口的经济模式,本身就有一定的脆弱性。而且,随着现在经济竞争的加剧,其经济附加值也会越来越小。在这种情况下,要产业升级,本来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想法。
但是,现在广东不能孤立地就从本省的角度看,或者孤立地从中国的角度看。如果广东是一个独立的经济体,如果天下太平,整个局势很好,那么,广东早就应该这么做了。改革开放30年了,前几年就应该这么做,现在才做,偏慢了一点,偏迟了一点。如果早些时候,在大家日子好过的时候,在珠江三角洲最兴旺的时候,就知道这么做的话,慢慢地改的话,也许现在已经改过来了,“笼子”早就腾过了,“鸟”也换过了。温家宝总理在深圳说过,深圳高科技成分比较高,所以这次它受的影响比较少,其他地方可能受的影响就比较大。这就说明,其他几个地方的产业水平,在现在的金融危机中,面临的困难比较大。
广东如果单一从本省的角度来看,“腾笼换鸟”产业升级,是完全合理的,甚至还晚了一点。但是现在这一点并非是孤立的。次贷危机在今年迅速发展、恶化到成为全球经济的大风暴、大海啸,接着影响到实体经济,影响到整个世界,特别造成是珠三角企业整个出口市场的萧条。比如今年,美国从感恩节到圣诞节,原是每年消费最兴旺的时期,而中国珠三角每年要为那里大量的供货,应该是出口旺季的时候。但是现在碰上经济危机,珠三角受到了很大的压力。世界经济局势跟前两年不一样了,前两年局势好的时候没“腾笼”没“换鸟”,现在来“腾笼换鸟”,不切实际。当前,可能“腾笼”很容易,但很多“鸟”已经是半死不活了,把它腾出去,很容易死掉。而且,要“换鸟”,“鸟”在哪呢?要换新的,未必那么容易换得到。所以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是“保本”的时候,让现有的企业一起共度时艰。这些“鸟”,这些企业,这三十年为珠江三角洲做了这么大的贡献,有些可能确实应付不了现在的局面,但是也有不少企业是可以帮助它升级的,“鸟”还可以养得好一点,“鸟”也可以让它长大,不一定都要换掉。现在应该先把难关度过,先把“鸟”都保存下来,别死了一大片。说是没死一大片,但是我看情况未必那么乐观,尤其是这个情况还在发展,至少还有半年要撑,撑了半年以后,“鸟”都死得差不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现在不能孤立地从中国自己看,不能一厢情愿地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或者是根据某些理论来行事。现在应该做的是根据实际的世界形势,在这个危机的时候,守住珠三角一带不要垮掉,经济不要垮掉。对大部分的企业,应该帮助他们度过难关。如果个别的“鸟”死了也没办法,但是大部分的“鸟”应该让它们活下来。即使以后要腾到别的地方去,现在也要让它活下来,如果出现大面积倒闭的情况,不是什么好事。
还有,不能孤立地从珠江三角洲一地的地方看。珠三角是中国一个很重要的经济发展区,这30年应该是走得最快,赚钱最多或比较多的,所以珠江三角洲现在比其他地方富裕许多,很重要的就是有这么多企业。企业不是光靠老板办起来的,而是靠那么多的员工,这些员工大部分都是从各地来的农民工。过去三十年,珠江三角洲的一个很大的问题(实际上全国各地都有这个问题),就是农民工为这个地方做出再多的贡献,也成不了“城里人”,无法成为珠三角的居民,不可能长久地享受他所创造的价值带来的长期利益。实际上,过去农民工就在一茬一茬地换。有个说法是农村出来的女工,到城里工作6-8年,就带了钱回家去结婚了,然后再换新人来。现在已经到了第二代农民工,基本上还是这个样子。当然随着地方发展,农民工里有的也在这里结婚生子,相对安定了,特别是来的时间较长的,实际上已经成了当地人了,但是就是没有当地户籍。
现在要“腾笼换鸟”,如果有许多企业倒闭了,有当地户口的人,有可能成为失业者,得到救济,得到安置工作,相信广东会做到。但是最主要的主体劳动力——农民工,实际上就在回流。这几年在广东打工的人,本来是靠年尾几个月的打工、加班收入作为带回家最主要的收入来源,现在落空了,有的厂关了,许多厂停工了,这样农民工就只能回家,回了家也未必再来。本来,这三十年里他们做出的巨大贡献和本身得到的待遇就是不合理的,在这种情况下,等于剥夺了他们继续劳动的权利。“腾笼换鸟”换的虽然是企业,但是涉及到的人呢?这样实际上是嫁祸给输出劳动力的省份,那些省份不得不接受广东多余出来的人。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始。广东已经有较多农民工提前返乡,因为来自不同的省份,比较分散,有些地方多一些,有些地方少一些。比如江西,据说是有三十万人已经回去了,我估计这个数字可能偏低了一点。有些地方比如湖北、四川的数据,有的乡二十多个人出去打工,已经回来十几个了。这个情况当然不只是珠三角,其他地方也有,但整体来说,珠三角人员回流是比较多的。腾笼换鸟,企业是鸟,人也是鸟。把这些回流的“鸟”换走以后,他们就成为别的地方要解决的过剩劳动力问题。尤其对这些家乡在农村,主要收入靠农民工工资的人来说,失业问题比城里的失业问题要严重的多。
也有企业承诺不裁员的情况,我觉得这不符合市场规律。企业没订单了,不生产了,怎能不裁员呢?不裁员要活得下去才行。比如企业遇到生产困难,说不准企业裁员。但现在没订单,停工三个月,不发工资怎么样?这不算裁员。然后再三个月不发工资又怎么样?也不算裁员。还有企业没有钱,撑不下去要关门了,怎么能做到不裁员呢?
现在要做的不是限制企业裁员。有些地方规定,企业裁员二十人以上要上报,这是对的,可以控制企业裁员大体情况。但最重要的是帮助那些多数还能存活的企业度过难关,这是保住就业最重要的一点。这个时候就更不能提“腾笼换鸟”了。对广东珠三角来说,对已经支撑不下去,倒掉的企业,要做好失业人员,特别是农民工的安置,包括解决欠薪问题等。一批企业关了,一批老员工不适应了,不得不回去了。对这些员工本人和他们的家庭而言,都是一个非常沉重的压力。这些员工回流,就把这个压力转嫁给了他们个人,和他们回流的地方。实际上,就是广东省转嫁了责任,这就是个大问题了。
不能从广州一地看问题,不看全国,不看全世界。不能即使硬着头皮,也要把“腾笼换鸟”搞下去,这样维护的是个人的行政威信呢,还是全国的利益?特别是那些农民工,为珠江三角洲贡献了青春,不给他们一个身份,企业倒闭了就请他们回家,这样对他们是没有良心的,起码做官的要有点良心,要想想这些农民工。现在的情况下不适合“腾笼换鸟”,等过了这个关口,照顾到农民工的利益,有本事就再换“鸟”吧,但还是要把“人”放在前面。
作者:
曹景行
编辑:
张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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