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眼疾,周云蓬9岁双眼失明,很小的年纪便开始乘坐火车四处去看病,而大学毕业后他开始游历和弹唱的生活,记忆便也被蜿蜒曲长的铁轨所连接在一起。至今在他还不时回忆起那绿色的火车,在车站里停着或者车头冒着股蒸汽呼呼地开过来。

镜头中的周云蓬 贺延光/摄

核心提示:凤凰网5·4青年节特别策划:“怪青年访谈录”之对话周云蓬。来听听这位中国最有人文气质的民谣歌手最满意自己的哪一首歌。他对于唱歌和写作的看法是什么?他对于名气和身份的看法又是什么?又为什么会说“被误读是一个命运,没办法的事情”?

周云蓬:中国民谣歌手。9岁时失明,15岁弹吉他,19岁上大学,21岁写诗,24岁开始随处漂泊。他写的《中国孩子》、《买房子》、《九月》等歌曲受到乐迷的广泛好评。除此之外,他在2010年11月出版了诗集《春天责备》,而他的诗歌《不会说话的爱情》更是获得了2011年度人民文学奖诗歌奖。

对话主持:史川楠

与周云蓬聊天,是件愉快的事情。他声音洪亮、吐字清晰。谈吐间,会令人感觉到他的爽朗、随和,同时又兼具幽默感,像极了他一些歌中的那种俏皮。

他说,最近生活比较简单,主要就是阅读和练琴,每天读书,或者练琴,然后准备演出。等采访结束后,马上要去参加女友绿妖的新书发布会,晚上还要去看一个朋友的演出。他笑着说,北京虽然空气不好,每次来都会咳嗽,但是最大的好处是,北京这边的熟人很多。

而采访的前一天,他刚刚在北京草莓音乐节上进行完演出。对于那天的演出,他在微博中写道:“草莓演完了,四周舞台林立,都嗷嗷的,你要是没个架子鼓效果器,你就沉默吧,听隔壁舞台声小了,马上开唱,突围了。还返场一歌,木吉他加手鼓,能全身而退实属不易。”

我问他会不会有种“一个人拿着木吉他在作战”的感觉?他耸耸肩说,民谣是很轻的音乐,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我又问他,什么样的生活最幸福?他说,一辈子很文艺,那生活最幸福。那最不幸福呢?那就是生病,只要一生病你就很绝望,一点也不美。

对话实录:

谈音乐:我唱的就是身边发生的事

凤凰网:听说昨天在草莓你返场了,这次演出的感觉如何?

周云蓬:还行(笑),现在那种大的户外演出都是摇滚乐队特别多,所以舞台上就你拿个吉他唱,压力还是挺大的,周围全是重金属,所以也会非常卖力吧。

凤凰网:看你在舞台上演出的时候挺幽默的,有发生过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周云蓬:其实眼前就有。我参加草莓音乐节,现在演出审批很严格,你每首歌都必须提前一个、两个月要报上去,歌词还有歌曲的视频,都要通过了。

这就是说通过了以后你必须唱这个歌,不能再修改。当时我想唱林昭(编者注:林昭,原名彭令昭。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因发表了一些在当时看来“大逆不道”的言论,被长期关押,最终以“现行反革命”罪被枪决。)的歌,4月29号是林昭的忌日嘛。但是我觉得这个歌保证通过不了,因为第一句就是“给了陌生人五分钱买了一颗子弹,交给陌生人五分钱,然后妈妈买了一颗子弹”,我觉得这个很不容易通过,但是我后来审批的时候把它改成“交给陌生人五分钱,妈妈买了一个鸡蛋”,然后就顺利通过了。但是当你在唱的时候,鸡蛋、子弹观众也听不清楚,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智慧(笑)。

凤凰网:返场时你唱了首《买房子》,下面歌迷也有喊《中国孩子》的,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关注民生的歌手吗?

周云蓬:我觉得不能叫做关注民生,因为我就是唱自己身边事儿的歌手。你说关注民生,好像我是个领导人。我的歌就是唱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比如,我的父母住在沈阳,他们是退休的工人。我妈妈在卖衣服,街边也会遇见城管,这些类似的事情很多的,你不能说我关注我妈妈,或者我关注我爸爸,我觉得不是,就是自己的事儿。你很诚实把自己的小圈子反映出来,也许就会折射出整个社会、整个时代。

左小诅咒有一个歌叫《钉子户》,就是因为他们家就要被拆迁。前几天见到他,愁眉苦脸说,他们岳父家就要被拆迁了,也是一平米给多少钱,说不干。那你说他写《钉子户》就是写他自己,所以也不叫关注民生,就是关注岳父或者关注他爸爸,

因为每个人都面临这个问题,他都到你身上,所以像我那个买房子都是这种,因为每个人都面临这种问题。当然这个时代的转弯可能转的比较缓,不是像急转,我们可能还没感觉到那种波澜壮阔,但是都是在生活细节里在纠结,很细碎的那种东西。

凤凰网:当年你写《中国孩子》,曾经说过不清楚自己写出这首歌时的心情,只觉得多少年沤的那种郁结终于发散了。如今中国的孩子们仍然在前赴后继地受到伤害,怎么看?

周云蓬:现在看到的这些有关孩子事件,其实可能过去更多。或者是因为过去没有网络,所以一个孩子的死,或者几个孩子的死不可能形成一个巨大的舆论。现在突然看到这么多,我认为并不是这种事件突然增多了,而是说透明度加大了。过去像克拉玛依那一年,我觉得当初那么大的事情,当年的媒体也没有太多的介入和报道。

我认为关注孩子的人越来越多了,然后很多事件都会在你的视野里很醒目的出现。当然这是好事,我觉得你关注越多,这种事情将来会越少。首先是关注,首先是知道,首先是去知情、知道,哪怕跟你没关系,哪怕你没有孩子,但是你要知道这个事情,然后你去发表意见,这样的事情在将来才会越来越少。

凤凰网:你会有一种绝望的感觉吗?

周云蓬:我觉得没有。其实每段历史都差不多,你要看过去,比方说抗日战争的时候,或者五四的时候,那时候人们也觉得现在太黑暗了,太绝望了,总是觉得未来很好,未来是黄金时代。但是实际上你生活在哪段历史里都是一样的,有绝望的人,也有希望的人,有粉饰太平的人,也有愤世嫉俗的人。所以这个靠你自己的选择,每代人要都抱有希望去做事情,可能还是能改观很多。

 民谣歌手周云蓬接受凤凰网对话 李白/摄

谈身份:墓碑上的话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凤凰网:你最满意自己哪一首歌?

周云蓬:我觉得还是《不会说话的爱情》吧。因为这个歌的歌词,我可能写得更个人化,或者说更从容。而且我没写过几首爱情歌曲,所以我更看重这首歌。我觉得它是一种爱情体验的表达,或者说是从爱情里生发出来关于人生的体验,就像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是过一种牧歌式的生活还是过一种城市咖啡馆的生活?

凤凰网:《不会说话的爱情》获得2011年的人民文学奖,你很在意这样的官方认可吗?

周云蓬:我还是很重视的。我从大理飞回去,去领那个奖。因为我觉得他们至少承认你吧,而且他们给的也是你喜欢的作品,而不是给你一个最糟的作品。

而且得完那个奖后,有很多80年代的老朋友来电话或者来信,就说听说你获了一个人民文学的什么什么奖,他觉得你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就好像突然发现了我一样。

凤凰网:鲍勃·迪伦在2006年曾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你觉得自己跟他有可比性吗?

周云蓬:我觉得还是不一样的。如果我和鲍勃·迪伦有可比性,那就证明中国和美国60年代那个社会有可比性,其实还是不一样,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可以在报纸上随便骂政府,现在在中国可能还达到不了那个水平。

而且鲍勃迪伦也不喜欢自己成为一个时代代言人的角色,他一再要摆脱这种东西。可能每个人都不愿意做一个传声筒或者一个时代的标签,每个人都想自己更加多变,尤其是艺术家,就是你不是一个政治工具,也不是一个政治反叛工具,这个最重要。

凤凰网:我看你博客里写道“他的符号意义”更大?

周云蓬:我记得住他的歌可能也就四五首,其余的我也不知道,对他很不了解。其实我们说鲍勃迪伦,说半天,我们真不了解这个人他到底写了些。我们每个人都说鲍勃迪伦、鲍勃迪伦,就是这样的。人们还是在误读,或者说人们更注重知道他是个反叛歌手、曾经反越战,这个人们就满足了,根本没有兴趣或者没有更多的可能性去接触他更复杂的东西、内心的东西或者什么,所以这可能就是政治歌手标签的一个副作用吧。

凤凰网:是否觉得等于是大家在给他贴上标签?

周云蓬:对,人们需要吧,人们需要向别人身上贴标签。就像你到旅游景点,写上到此一游,要永远的留在那个墙上一样。所以,这个也没办法。《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面就说:每一个人死了以后墓碑上写的话都不是他自己想要的,就是后人对他的期许什么的,你早晚要被误读,你生前可以辩解,但是你死了就也辩解不了了。所以被误读是一个命运,没办法的事情。

凤凰网:那你自己介意被贴上“盲人歌手”的标签吗?

周云蓬: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人们给你起个外号,也是对你的一种亲切,便于别人怎么定位你,或者怎么记得住你,那就怎么叫呗。只要没有人身侮辱我觉得叫什么都无所谓。

而且我觉得我要反这个标签,我就陷入另一种标签里也很麻烦,就是说最好是不介意。你以一种逆反心理或者一种反动力会走向另一个方向,也需要矫正,而且没有意义,你就好好写歌、唱歌,别的别管了,因为你的时间也有限,每个人就那么几十年,所以专注于自己写作、写歌就可以了。

谈名气:合脚的鞋子越漂亮越好

凤凰网:诗人和歌手,你更在意哪个?

周云蓬:这两个不冲突,因为你不可能天天唱歌,唱歌是一个季节性的活,现在五一期间演出就比较多,平常的日子可以去写作。

我今年可能还要出一本书,以后还要想尝试写点小说什么的,我觉得虚构的东西也挺有趣的,能够开发你另一个世界,我觉得这都是自己给自己找窗户。这边打开一个窗户风景还挺好,那边再开个窗户更亮堂点,我觉得这个不矛盾的。随时唱歌,随时写作,它们并不冲突。

凤凰网:出名前与出名后,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周云蓬:变化还是有吧。出名前演出少,那时候演出100块钱一场,才多少钱;现在演出机会多了,收入也会高一点,我也能成为一个专心做音乐的人。我靠音乐来养活自己,然后再去做新的音乐,进入一个良性循环。

我觉得人在摆脱贫困线以后,他能够观察生活,能够更立体或者更全面一点;那人要总是处于贫困线之下,我觉得他观察生活并不很清晰,天天饿着肚子,天天饭都没吃饱,保证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怨毒,很有可能是这样的。

凤凰网:维持一定的知名度,对你有多重要?

周云蓬:我希望这个名气不要阻碍个人的生活,那是最好的。就像你穿鞋一样,谁都想穿越来越漂亮的鞋。要是上面拴两个砖头大小那样的大钻石,也很漂亮,但是你会走路很沉。我是这个意思,在合脚的情况下,它越漂亮越好。

名气也是这样的,可以越大越好,但是一旦它阻碍你的生活,或者阻碍你的脑子,我觉得那样就没意思了,或者那样就很危险了,所谓盛名之下不可久居。

谈时代:网络上的抱怨证明社会有向前的动力

凤凰网:“政改”和“开放”这些跟政治有关的字眼,跟你的生活有关系吗?

周云蓬:当然有关系,而且有很大的关系。现在出的那个关于音乐版权的条例,虽然我不懂法,但它只要形成一个条例会剥夺你很多权利,或者会增加你很多权利。

还有飞机票涨了,那你要出门要买飞机票,汽油涨了你打车要多花钱,都有关系。我认为在中国没有人可以生活在政治之外,或者不去关心政治,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凤凰网:现在的中国正处在一个转型的年代,你认同这个说法吗?

周云蓬:对,我觉得也是。

如果有可比性的话,可能跟台湾90年代很相似。比如说,那会儿的很多台湾歌手都唱反映民生或者跟政治有关的歌曲。我们现在也有很多民谣歌手,或者很多摇滚歌手开始介入,不但是关心那种所谓当年嬉皮士的那种反叛,也反映一些社会事件。

我觉得左小诅咒可能在这个方面是做得最好的。像他去年的唱片《苦鬼》里面,有一首歌叫做《我的儿子叫钱云会》,就是反映浙江的那个钱云会事件。

凤凰网:你如何评价罗大佑和崔健的歌?有想过成为一个影响时代的歌手吗?

周云蓬:其实很多事情是偶然的,就是你处于那个浪尖上,你要没有那个浪尖,你愣去努力也达到不了。像罗大佑的《亚西亚孤儿》就是,那个时代正好是台湾的一个转型时代,所以一方面需要有罗大佑这个人,一方面他也得碰巧赶上那个拐弯。而崔健《一无所有》出现的时候,正好是80年代末,那时候浪漫时代和商业时代交汇。

所以我不会去苛求自己,但是也没法回避自己,就是说我不当这个代言人。当然有一天你写了个歌也赶上了时代的拐弯,你也没办法就赶上了。

凤凰网:你考虑过没有,10年以后的中国会怎么样?

周云蓬:没有,因为我觉得现在中国变化非常快,如果十年之内没有战争的话,保证会发展越来越好。

虽然现在人们不满的情绪越来越多,但一切不满就是社会向前的动力。所以你可以看到这么多网络上人们的抱怨,那就证明这个社会有动力在向前,所以我觉得十年如果没有大的波折,应该会比现在好的多,或者也许那个时候人们有浪漫那种可能性,或者有理想、有梦想的可能性,而且新一代的年轻人那时候也长大了,他们可能会有他们创造性的什么东西。

谈韩寒:青年才俊总会被砍上几刀

凤凰网:你怎么看微博的作用?怎么看微博上的公知?

周云蓬:你看韩寒前几天发微博说纪念林昭,我看有几万人转发,因为韩寒辐射的是更年轻的一些人,很多人都不知道林昭,他这么一说,可能大家都知道,或者有兴趣去看一看、查一查,我觉得这都是微博的作用。

有一些人在诬蔑公知,说他们自己也泡妞,他们更坏什么的,我觉得其实公知应该是一种好的称赞,现在人们在歪曲这些。他们又不领工资,他们还很冒风险,他们说的那些话当然有的时候有错误,但是那你把他们都灭了,那更没人说话了,就是那样的。

如果人家夸我是公知我会很高兴,或者说我是文艺青年,我也很高兴,我认可这些东西。

凤凰网:说到了韩寒,你怎么看他被指代笔的事情?

周云蓬:我不关心代笔不代笔的,我起码挺喜欢看他的博客。然后我也跟他通过电话,打过交道,我觉得那个人还挺好的。其实他给这个社会带来的更多是一些积极的作用。而且这个事件以后,我觉得韩寒好像更成熟了,相对来说他也妥协了一些。

其实我挺喜欢他那样的有锐气的年轻人,总比我们那个时代的人要好。所以现在的社会好不好,上一代人和这一代人都是有责任的,鼓励下一代人,或者鼓励更年轻的人,不要把他们都变成一个像我们上一代、这一代这么圆通、成熟、一分为二,那就没意思了,时代永远就像驴拉磨一样在打转转。

凤凰网:你觉得被指代笔这个事儿对韩寒是件好事吗?

周云蓬:对,特别有名的总会被挨骂的,古代就是这样,少年才俊总是要被砍上几刀。这就是砍几刀,我觉得没砍死,那可能让自己成熟的更多。尼采说,没杀死你的东西会让你更加强大,这句话保证有道理,这只是一个波折,我觉得对他也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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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云蓬

歌手

周云蓬:中国民谣歌手。9岁时失明,15岁弹吉他,19岁上大学,21岁写诗,24岁开始随处漂泊。他写的《不会说话的爱情》《中国孩子》、《买房子》、《九月》等歌曲受到乐迷的广泛好评。除此之外,他在2010年11月出版了诗集《春天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