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时,警察艾国柱感到世界的井口盖上了,自己又在这里做青蛙。他就在井底计划着如何“走出镇,走到县,走到地级市,走到省会,走到直辖市,走到北京,走到纽约”。十年后,砸掉铁饭碗的乡下警察艾国柱在北京成为作家阿乙……

作家阿乙接受凤凰网对话。周东旭/摄

核心提示:凤凰网5·4青年节特别策划:“怪青年访谈录”之对话作家阿乙。阿乙原名艾国柱,出生于1976年,大专毕业后干过5年警察,投奔媒体,转战郑州、上海、广州、北京,做过9年体育编辑。2006年开始写小说,作品陆续出版。阿乙的小说场景多半置于小县城及乡镇,情感压抑,人物往往有着反抗而失败的宿命。本期对话聚焦于阿乙的人生选择,一个乡下警察是如何在多次挫败后,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梦想,转型成为一个作家?一个作家,又为什么觉得“活着是一种幻觉”,他将如何实现“留下传世作品”的新梦想?

十多年以前,有一天,江西瑞昌一个乡下派出所的警察艾国柱,和副所长、所长、调研员四个人按东南西北四向端坐打牌,鏖战一夜后,所长提出换位子,重掷骰子。四人便按顺时针方向各自往下轮了一位。艾国柱就是在这一刻看到了他极度无聊的永生:20岁的他变成了30岁的副所长,30岁的副所长变成了40岁的所长,40岁的所长变成了50岁的调研员。

警察艾国柱决定出走。

十年后,出走的警察艾国柱变成作家阿乙,而上述牌桌场景成为阿乙笔下最得心应手的小说内容。警察艾国柱在现实中不存在了,却在阿乙的作品里一次次出现:一个压抑的青年,在一个憋屈的地方,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没有任何理由,就是不喜欢。不愿意就此虚度一生,盘算着走向外面世界的一切可能。

这一算就算了5年。当时的艾国柱计划着“走出镇,走到县,走到地级市,走到省会,走到直辖市,走到北京,走到纽约”。

5年里,艾国柱一次次尝试,到处找工作,却一次次被挫败。他想做体育记者,但别人对他说,你最适合去找的工作是保安。当他最后决定脱下警服,也理所当然地被家乡人骂作傻子,警察是一个铁饭碗,居然有人宁愿砸了铁饭碗去外面做一个临时工。

父亲也不站在他这一边,在父亲看来,“你在外面也没有什么用,你看人家像你这么大年纪的,30好几,人家都有家有事业,你有什么,你就是一个流浪汉”。

阿乙回忆起这些挫败,感觉“就像一只鸡,你在展翅飞翔的时候,飞到一定距离的时候掉下来了,然后天上的大雁、凤凰都飞远了,你又走回鸡窝去了,你那种挫败感,你那种失落感很难以形容,不会哭,但是你心里面非常难受,你觉得整个世界的井口又盖上了,你又在这里做青蛙”。

但当他最终成功出走,并拿起笔来创作小说时,那令人压抑的5年警察生涯,却成为他进入文学世界的最锋利的武器。他将做警察时的压抑感全部注入自己的小说中,而这种压抑感又为他赢得了不少读者的共鸣。

谁没有压抑过呢?

十年间,阿乙按照计划“走到了北京”,去不去纽约已经不那么放在心上。出走时只想做一个体育记者,几经周转,成了一名小说家。生活已经超出了想象。

谈及现实,一样的琐碎,该上班上班。普通青年阿乙说,“父母还是希望你结婚,这种希望会变得越来越唠叨,因为结婚要买房,买房又要背债,背债你要还债,因为还债你要上班,就是这么简单”。

谈及社会,阿乙承认自己没有做知识分子的情结,对政治冷漠,他只想写作,不危害、打扰他人。

谈及作品,文学青年阿乙总是对已完成的作品不满意,他觉得“我现在所有写的东西,没有一个我觉得到达我心目中那种价值的50%”。他最害怕的,是“丧失写作的独立权”。

谈及未来,他固然可以用调侃的语气去谈论诺贝尔文学奖,却没有掩饰留下传世作品的欲望。他希望“五十年以后,还有我的十篇小说在流传”。

十年过去,因砸掉警察饭碗而被家乡人骂作傻子的阿乙,今天已经可以用作品来回应。关于梦想,他说:“只要那个东西在心里不死,只要你活得够长,就肯定会实现”。


    对话主持:谭不 周东旭

对话实录:

阿乙:放弃警察工作大家都说我是傻子

凤凰网:几天前看到《江西日报》的一条新闻,记者是这么写的,说近日从瑞昌有关部门了解到,瑞昌籍作家阿乙正在角逐华语传媒文学大奖。这个说明瑞昌那个地方有人以你为荣。

阿乙:我觉得有关部门可能是我爸爸。他现在中风了,身体特别不好,多看一些我的好消息对他的身体好。

凤凰网:他会给你做各种各样的剪报吗?

阿乙:没有,都是我打电话告诉他,我最近有什么可能获奖,或者是我最近要去哪,或者作品在哪发表,不停地给他一些惊喜,因为我觉得他挺难的。半分钟可能走10米或者20米那样子,特别慢,整个手是残废的,右腿也是知觉有一点问题,就靠左腿拖着右腿走,他现在整个生活需要一些兴奋剂,所以我经常会给他一些,他肯定是感到有一点光荣,因为我出来混了。

我2002年不要警察的工作,从县城跑出来,大家都说我是傻子。一直到2010年,整个8年,我一直在郑州、上海、广州,最后跑到北京来,跑了很多地方,又没有存款,又没有房子,又有没有车子,又有没有媳妇。我一回家过年就烦,因为老同学或者是朋友他就会问你,你有车吗,你有房吗,你老婆哪的人,我说我三大件都不齐,总之他们就觉得很我傻。

我父亲的压力也很大,天天说你在外面也没有什么用,你看人家像你这么大年纪的,30好几,人家都有家有事业,你有什么,你就是一个流浪汉。我这两年才出来一些书、发表一些小说,包括获了两三个奖。我们当地那个县城,逐渐意识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有一天找我去采访,我们老家人,他们没人读我的小说,也没人知道我写了什么,但上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对他们来说那可能是一个县委书记,或者是县长才有资格的事情。他觉得这个还蛮不错的。

阿乙:你往下走,就是世界尽头

凤凰网:当你从警察岗位出来的时候,你父亲和你都没有想过你会成为一个作家?

阿乙:我当时的理想是做一个体育记者,因为我从小就比较喜欢体育。我爸爸是一个乡镇的药店经理,那个时候我常去给他们到邮电所领报纸、领杂志,因为我爸爸的那个单位定了一份叫《新体育》的杂志,我从小就喜欢看那里面的图片,所以长大以后就很想做体育记者。

所以我当时就去应聘,应聘了很多单位,最后去了《郑州晚报》做体育编辑,当时没有想到要写作。因为我觉得,作家两个字,文学家三个字,这样的一个称呼,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样,可望而不可及。你想一下作家在我们心目中都是什么,都是海明威,或者都是托尔斯泰、莎士比亚,中国的就是老舍、茅盾、鲁迅。你说你去做一个作家,跟他们在一个序列里面,你都觉得这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所以当时根本不会想到要成为一个作家,只是想做一个体育记者,其实是做了9年的体育编辑,没做过1天记者。

凤凰网:你说了一个很重要的词,可望而不可及,是不是目标是可及的,你才去做?

阿乙:我一定会定一个我达不到的目标去实现。我的目标,有时候看起来也很不合实际,特别想当然。但是只要那个东西在心里不死,只要你活得够长就肯定会实现。我现在36岁,我印象很深的是,我从警校毕业,分到我们那个乡村派出所。那个地方你再往下走,是没有地方可走的,就是你到了一个乡下,到了一个村,到一个村小组,村小组往下没有单位的,你在那个乡里面,你所在的就是一个小组,你往下走,就是世界尽头,没有办法往下走。但是你往上走有很大的空间,你可以走出镇,可以走到县,走到地级市,走到省会,走到直辖市,走到北京,走到纽约,你还可以去火星。

那个地方特别无聊,待不下去,憋死了。然后就立下一个愿望,要沿着那个路线,从那个乡镇派出所,要走出镇,走到县,走到省会,走到直辖市,走到北京,走到纽约。后来确实差不多是按照这个轨迹一路走过来的,其实是花了我现在这么多时间,其实差不多完成了。当年我在那个乡村里面,说我要去纽约,大家都觉得我是一个傻B。

凤凰网:小时候作文写的很好吗?

阿乙:写的不错,现在看来我不是什么文学家,但至少是个文学青年。我觉得有些想当然的东西,你今天可能达不到,但是有一二十年的时光,你就达到了,你不知道怎么就达到了,只要你心里有这个东西。

凤凰网:你在做警察的那几年里,是不是每天很晚都在计算,你离开之后怎么办,怎么办?想各种各样的路线图?

阿乙:我现在的生活都超出了我当时的想象。因为在那个地方就像坐牢一样。一个坐牢的人,对外面的天空,他会有很多想象。我在县城里面就会很酸楚地想,我未来如果在一个大城市,我应该怎么生活,我能想到的其实非常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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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宾介绍

阿乙

作家,出版社主编

1976年出生于江西瑞昌。曾出版作品有:中短篇小说集《灰故事》《鸟看见我了》,随笔集《寡人》,小说《下面,我该干些什么》。2012年,获第十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最具潜力新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