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伟:抚远荒原的故事
2008年12月30日 17:45 】 【打印

夏    天

凌晨,一点多钟天就朦朦发亮,两点钟就大亮了,打夜班可以完全不用点灯。因为这里是全中国最东方,是中国最早见到太阳的地方啊。晚上,9点还不黑天。

林子里百鸟争鸣,只有布谷鸟叫得最特别:"谷谷谷谷","谷谷,谷谷",知青们却听得懂它们叫声里的意思:"光棍好苦!不苦!不苦!"

傍晚,蛙声阵阵,象一个巨大的混声合唱团,一直要闹到午夜。

下过雨之后,林子里就有新长出的木耳和猴头蘑,那大个的猴头蘑有书包大小,小的也有拳头大,毛茸茸,黄灿灿的,真象个猴子头。猴头蘑很有意思,是对称生长的,这棵树上有一个,对面的树上也遥遥相对地长一个。树上和地上还有圆蘑,针蘑等各种各样的蘑菇,不过这些不懂就不敢乱采,要是采到毒蘑菇,吃了要死人的。

地上还有草参和地龙,大草参长得和人参一样,要是你运气好,能采到一个"六品叶",挖出来连根有半尺长,白嫩白嫩的。

到林子边的水泡子里去洗衣服,水中游鱼清晰可见,偶尔还会有野鸭前来光顾。荒野里常见到三三两两的狍子,一有点声响,它扭头就跑,白尾巴一撅一撅的。

各种蔬菜开始出现在食堂的锅里,不用把盐水当菜了。夜里睡觉宿舍里不再点火炉---这是一年之中唯一不用生炉子的季节---也不用往被子上压棉袄,盖大衣了。

可是--

天还没亮,成群的小咬就开始袭击人;白天,热辣辣的太阳下,有小指头肚般大的瞎虻来咬人;傍晚则是大批的蚊子接班,知青们戏称,这是小咬、瞎虻、蚊子"三班倒"。

蚊子多得让人受不了,特别是晚饭时,大家根本不敢在屋里吃,端着汤盆到处跑,有的人干脆爬到房顶上有点风的地方去,低头一看,菜汤上已经漂着不少死蚊子了,只好吹着喝! 晚上有时连队开个会,就要在空地上点起一堆火,再压上湿草,人们围在滚滚浓烟旁边,呛得喘不过气来----比起挨蚊子咬还是舒服些。入夜,蚊帐外面蚊声嗡嗡如飞机一般,夜班拖拉机手们要戴蚊帽,穿靴子----蚊子咬不着脚,还要穿上棉袄----夜里还很凉。人都说:北大荒,三件宝:靴子、蚊帐、破棉袄。

苍蝇更了不得,食堂的馒头箱子上常落满苍蝇,就象盖上了一块黑布,一挥手,成群的苍蝇"轰"地一声飞走,才露出下面的白馒头。所以馒头只能剥了皮吃,就这样,里面还经常吃出苍蝇来,大伙戏称这馒头是"带馅的"。这里的苍蝇还会咬人,咬得还很疼。

小麦一天天长起来,拔节,抽穗,灌浆,逐渐由青变黄。站在连队门前,看那大片的麦田,就象一片金黄色的海洋,一阵风吹过,小麦成片的起伏,就象海上一排排的波浪,煞是好看!小麦成熟了,麦收季节就要到了。

夏天的故事之一

17连,依水傍晚,门前左侧是一块7000多亩的大岗地。在68团这个新建垦荒团里,是个发展较快的地方。

这年夏天,68团从哈尔滨接收了1000多名中学毕业,刘兴国和郝强就这样来到边疆,分到17连。他俩来自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刘兴国,高个子,细眉大眼,胖胖的脸上总带着微笑,在学校是班级团支部书记,是主动带头响应号召到边疆来的。郝强,小个子,又黄又瘦,一双小眼睛分外透着机灵,从小就是个淘孩子,他来边疆全是因为刘兴国。因为他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刘兴国报名下乡他也要报名,他妈妈不让,把户口本藏起来,他硬是给偷出来去报了名。

两个都是刚满17岁的大男孩,到边疆两个多月来,整天吃住工作都在一起,形影不离,又老是你推我一把,我捶你一下地打打闹闹,连吃饭和上床睡觉也不老实。

17连距离中苏边境只有几公里,是武装连队,知青宿舍里就有枪架,上面那一排乌黑发亮的枪支对这些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该有多大的诱惑力!虽然连队对枪支管理有严格规定,小伙子们还是常常拿起枪来玩,反正枪里也没子弹,怕啥?

夏日里一个炎热的中午,刚吃过饭,刘兴国和郝强两人到树林里玩。在小水沟旁,郝强把一块土坷垃丢进水里,"扑通"一声,水花溅了刘兴国一脸一身。刘兴国顾不上擦脸,返身就来追郝强,两人你追我跑,一前一后直跑回连队,冲进宿舍。

郝强一把抄起枪架上一支冲锋枪,紧跟着跑进来的刘兴国也抓起一支步枪,"不许动!"郝强"哗啦"一声拉开枪栓!刘兴国也不甘示弱,也"哗啦"一声拉开枪栓,一步步逼近郝强。

"站住,不然我要开枪啦!"郝强虚张声势地吓唬着对方,那时能看到的反映革命战争内容的电影里,这种场面太多了,那时的男孩子没有不会模仿这个的。

"我怕你?我还要打你呢!"刘兴国笑着说,

两人同时举起枪,对准对方!

"咔哒!"刘兴国扣动扳机,放了一声空枪。

郝强也扣动了扳机。

"嘟嘟嘟!!!"三发子弹飞出枪膛!

震耳欲聋的枪声回荡在几十平方米的宿舍里,刺鼻的火药味顿时弥漫在空气中。郝强拿着的那支枪里不知谁什么时候压进三发子弹!

刘国兴应声而倒,肚子上和前额头各中一枪,当即毙命!

夏天的故事之二

7连只有一口井。井上的辘轳一天到晚摇上摇下,井绳、辘轳的木架都已严重磨损,打一桶水要"吱吱嘎嘎"摇半天。

盛夏的一天下午,炊事班的两个姑娘来到井边,把柳罐放下井去,往上摇时却觉着空荡荡的。

"倒霉,"一个姑娘嘟囔着,"柳罐又掉啦。"

"这口破井早该修了,也没人管。"另一个发着牢骚。

司务长林晓杰被找了来,又带来几个人。

林晓杰,是个18岁的瘦高个小伙子。虽然风吹日晒使他的脸变得粗糙了些,但神情中看得出还没脱尽学生气。

他坐在井口,把井绳挽成一个扣,脚蹬在里面,手抓井绳,井上的几个人用辘轳把他放下去。他当司务长3个月来,也不知下过多少次井了:因为辘轳日久失修,柳罐经常掉下去,一碰到这样情况,食堂就不能打水,也就不能做饭,那下井捞柳罐就是他的事。和连长提了几次修井的事,却一拖再拖,还是没修成。

井口摇辘轳的人吃力地慢慢往下放。忽然,只听"咔嚓"一声响,木制的辘轳架一边断开了!铁辘轳一头坠下井口,将另一头也撅了起来,又是"咔嚓"一声,几十斤重的铁辘轳连着井绳一起掉进井里!井上的几个人拼命地向后躲闪,才算没被一起带下井去。

20米深的井底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就是铁辘轳碰撞井壁发出的"砰!咣!"的响声,又是一声惨叫,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刚下乡一年的哈尔滨知青林晓杰,一个热情、上进、被人称赞和喜爱的小伙子,就这样走完了他18年的人生之途!

当他被打捞出来的时候,已是脑浆迸裂,分不出模样来了。

7连只有这一口井,这回不得不修理了。新换了辘轳,焊了铁架,换了井绳和柳罐。从井里打起一桶又一桶血红色的水。

很久,很久,人们吃到这口井水时,也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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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杨立伟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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