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调到机运连后,咱踏实肯干,又挺钻研业务,对老军工们也尊重,从指导员许照到连长李文生,还有连里的其他同事,对咱都非常好,也挺关照的。可这老荣为什么会这样对我,一时让我不得其解。
这时我猛然想起刚到会战工地时,我曾向老荣试探过,能否通过大会战的考验,申请加入共产党。老荣是党员,对我的情况也了解一些。他直言不讳的告诉我,因我的家庭问题影响,可能性不大。豁然间明白了他是拿我是“可以被教育好的子女”这一身份说事,因老爹是“三反分子”和“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在一部分人眼里我始终是另类,活干得再卖力也没用,而且不管愿不愿意,就得你干。想到这,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擦车布往地下一摔,冲着他嚷道:“老子是来接受再教育的,可不是来劳改的!你不想干拉倒!”说着就准备攀上驾驶室出车了。我见他愣了一下,露出一副尴尬的样子,大概没想到我会发火,急忙把我拦住说道:“好,好,今天你休息一下,我来干。”说着就攀上驾驶室驾车开往工地了。
说真的,由于是“黑七类”子女的身份,咱是一直夹着尾巴做人,这可是下乡以来第一次明目张胆的对老军工发火争吵,虽是小事,但对我的知青生涯影响却相当大。我仿佛在突然间脑袋清醒了,也明白了自己是“可以被教育好的子女”意味什么。老爹是“三反分子”和“死不改悔的走资派”的身份始终影响着我,入党、上大学、参加现役、招工、返城这些热门的好事都不会轮到我。
这次争吵使我在内心深处对毛主席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这一最高指示的必要性产生了怀疑和抵触,因为这带有屈辱性的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对我来说,只有身心的疲惫和对现实的不满,没有改造后的收获和思想认识的提高,这在当时可是大逆不道的。也不知道当时我的思想为什么会这样反动。
这次争吵也使我大彻大悟,明白了靠自己“黑七类”子女的身份要想改变环境,实现理想,无疑是痴人说梦。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彻底打消了我“扎根边疆,铁心务农”的念头,当既就立下了返城当逃兵的决心。
可如何返城?却让我头痛欲裂,通过几天痛苦的思考,我终于想出了一个返城的绝好计划;“回汕头找老婆,用照顾夫妻俩地分居的理由返城。”我知道这个计划一定能够实现,因为我为找老婆设定的条件简单;“是个女的就行了。而且不论出身背景、不论高矮胖瘦、不论相貌美丑,哪怕是歪瓜裂枣,只要愿意跟我”。通过几次探亲,终于找了个汕头老婆,数年后,果然以照顾夫妻两地分居的理由返城。实际上,在后来几年的知青生涯中,在二团机运连、在西联农场、在团宣传队、在师宣传队、在农垦文工团都遇到过让我心动、亮丽可人的女孩子,而且这些女孩子也直白的对我表示了好感。可我还是放弃了胶园蔗林火辣辣的山野恋情,放弃了花前月下呢喃细语的醉人缠绵,放弃了这些刻骨铭心不忍割舍的浪漫情缘,因为回城的决心让我做出了最不愿意牺牲的牺牲。如今不禁佩服当年二十岁的我能“高瞻远瞩”的设计出如此准确的人生规划,更佩服我这充满功利、实用、毫无浪漫可言的知青式的恋爱婚姻能维系至今,并且无一丝一毫离婚意念,这是题外话。
说也奇怪,至从争吵后,这位同车的老荣仿佛变了个人,样样活都抢在先,连续几天都叫我在家好好休息他自己一个人干,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幸好不久推岜任务完成,我们十几台推土机都卸下绞盘和推土铲,改为拖单铧犁垦生荒。
犁生荒作业要两人一起干,一人驾驶拖拉机,另一个人坐在单铧犁上用方向轮调整犁刀的深浅。单铧犁的操作,不仅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打深了拖拉机拖不动,打浅了翻不了生荒的。再加上生荒地又有炸树头的深坑,斜坡和沟坎,地形异常复杂,常扭翻铧犁,还有残留的树桩及埋在土里的大石头会把犁头突然顶起将犁掀翻,把犁刀别断。单铧犁翻地时,还会带出生荒地里的树枝、树根突然捅出伤人。最难以忍受的是要顶着直接暴晒的烈日及犁刀翻土带起的扑面粉尘。总之是又脏、又累、又危险。而驾拖拉机耕生荒就比开推土机好受多了,因车辆是行进的,有风没那么热,尘土也不太大。
没想到开始犁生荒作业,老荣就主动跟我说:“小牟,你的驾驶技术比较好,还是你来开车,我来打犁。”说真的,对于他前期做法,咱心里还是有点疙瘩,可争吵后他对我近乎讨好的态度及积极主动地工作,又让我释怀。咱做人的原则是你够哥们,咱够义气。于是我坦诚的对他说:“打犁较危险,我年轻手脚敏捷,反应较快,还是我来打犁吧,你只要开慢点,发现问题及时刹车就行了。”不知何因,我这番话竟然让老荣愣了半天。
犁生荒作业的头几天,虽然老荣车开的小心翼翼,但由于生荒地形太复杂,还是掀翻了两次铧犁,我都在发现铧犁行走有异常时,就赶忙跳了下来,避免了受伤。每次铧犁掀翻,老荣都吓得脸发青,赶忙下车抓住我急切地问道:“伤着没有!伤着没有!”看到老荣那发自内心的关怀,着实让我不习惯,我想装出一副感动的样子回应一下,可就是装不出来,真没用。
这天下午五点钟左右,我们在靠通往牧场大路边的一块生荒地作业时,铧犁好像卡到土里残留的树头,拖拉机一下子变得动力不足,我示意老荣倒车将铧犁退退,并用力打方向轮将犁刀调高,跟着跳下铧犁,清理铧犁上的树根等杂物,这时看见一条挺粗的树根别在犁刀前的土里,我抓住树根使劲往外拽,这条树根有近两米长,拽出来后正要丢在一边,突然树根在手中动了起来,我定神一看,原来是条被铧犁耕断了头的蛇,这可把我吓得毛骨悚然,我无意识的发出一声狂吼,双手奋力将无头蛇甩出,也不知道甩到哪里,只是头皮发麻,腿打颤,手发抖,许久回不过神来。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用手抓蛇,而且是这么大的蛇,假如不是天太热,尿都变成汗水蒸发完了,当时一定会吓得尿裤子的。
“哇!小牟,你真行,这么大的树根扔那么远。”听到老荣大惊小怪的喊声,我才发现,老荣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身边,老荣继续唠叨着:“咱们这个林段是120米长,40米宽,你从林段这头扔到林段那头的防护林,最少有四五十米,真行。其实我也不赖,在部队时咱就是投弹能手,让你也见识一下。”说着从已犁过的生荒地里抽出一条直径约公分,1米多长的树枝,随手拉掉树枝上的叶子和幼枝。突然跳了起来,一个漂亮的助跑,猛地把树枝扔了出去,非常标准的投弹姿势。我一看,顶多也就30来米,与我扔蛇的距离差老鼻子了,毕竟扔树棍与投手榴弹不同。老荣挠着头,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我,随即又从荒地里抽出一条树枝,稍微修理了一下,走过来递给我:“来,来,再扔一次,让我学学。呵,呵,呵。”一副死乞白赖的样子,刚才那付牛B烘烘要让我长见识的神气样子荡然无存。见到老荣这个德行,我没好气的对他说:“那是条蛇,不是树根,其实我扔不了那么远,是给吓的。”“蛇?那么大的蛇?那是可以吃的,怎么给扔了?。”老荣一听眼直发亮,乐得屁颠屁颠的朝扔蛇的地方奔去,不一会老荣找到蛇,赶忙对我喊道:“好大的蛇啊,我先回去整蛇,晚上夜宵好米西米西。时间差不多了,你自己开车回去吧”。
我看收工时间还有一会,剩下的生荒也不多,就干脆把这块林段给耕完,明天不用再跑一趟。好在地形不算复杂,一个人还可以摆弄,最后耕完这片生荒林段,天已大黑了,回到510队已是晚上八点多了。幸亏老荣给我留了饭菜,虽已凉了,对了些开水,随便扒拉几口,就算吃过了。随后又到井边冲了澡,就回机运连的茅草房睡觉了。这时是浑身乏力,加上被蛇吓得脑袋还有点晕,又累又困,也不管头发还没干,躺下就睡着了。
十点钟左右,睡梦中突然被摇醒,睁眼一看,是老荣叫我去吃蛇。我应了声:“我不吃蛇肉,你们自己吃吧。”翻过身又睡了。过了一会,又被摇醒,这回我真火了,一翻身坐了起来,刚想破口大骂,一看是老荣把蛇肉端到我床前,到了嘴边的:“你妈个臭B!”立马变成:“你怎么把蛇肉拿来了,我不吃蛇肉,你们拿去自己吃。”老荣忙应到:“不行,一定要吃,很好吃的。在我们老家这种蛇叫乌风蛇,这里叫乌梢蛇,这条没脑袋的蛇,我称了一下,有十三斤重呢.......”。天啊,老荣的没完没了的唠叨,让我的神经几乎要崩溃。为了不听老荣的唠叨,为了能早点睡觉,我拿出了壮士断腕的气慨,接过老荣手里的那碗蛇肉,立马吞吃起来,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最害怕的蛇,什么味道,自今想不起来。老荣见我吃起来,也就心满意足的到伙房吃他的蛇肉去了。我吃完蛇肉,赌气地把碗扔到了床下,倒头就睡。
第二天照样出车耕生荒,我照样顶着烈日打犁,照样流许多汗,不同的是,这回流的汗又稠又黏,把背心都染黄了,而且无法洗掉,这大概就是吃蛇肉所产生的功效吧。
甩蛇之事过了许久,我还不时想起发现手抓到的是蛇那瞬间的恐怖情景,可一想起来就心发怵,奇怪的是想多了,对蛇的恐惧感也淡了许多,也敢吃蛇了。让人不解的是当我被吓到时,为什么会迸发出那么大的力气?当发现手中抓到的是蛇时为啥能甩那么远?后来,我拿过树根和树棍投掷了许多回,都无法投掷那么远,这是为什么?我一直弄不明白。
作者:
牟大葱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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