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身在农村,心向都市。我们想家,想知道家里的事情,想知道城市里的事情
10年中,我们可谓是身在农村,心向都市。我们想家,想知道家里的事情,想知道城市里的事情。当时唯一沟通的渠道就是给家里写信。我们6个人,无论谁家来信都能激起我们的兴趣。信里提及关于上海的消息,像是夏天天气有多热,冬天如何的冷,甚至外滩流氓闹事,这些都让我们觉得我们的心是和城市联系在一起的。这10年里,我回上海探亲共三次。当时国家规定知识青年一辈子只能探亲两次,我之所以有三次机会,是因为这三次都是应出版社要求,回去改稿子的。一旦回到都市,我就感到上海的马路特别洁净,上海的阳光特别灿烂,上海的人民广场特别宽阔,无论是南京路、淮海路都让我有一种亲切感。我想所有知识青年的心情和我是一样的,他们思念城市,特别是在农村生活不能养活自己时,这份思念就愈加强烈。
无论是当初写血书积极下乡的知青,还是无奈被动而来的知青,在经历多年的农村插队生活后,他们共同的心愿就是上调,是回到都市。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听毛主席的话,而是因为他们了解到如果他们不回去,单靠天天劳动,是不能养活自己的。
我插队所在的砂锅寨是方圆二三十里最富裕的寨子,每天要跋山涉水、挑粪、挑灰、耙田、犁田、进洞挖煤。我身边有一个“抓革命、促生产”的典型积极生产队,从早干到晚,每天有8分钱,是有名的“邮票队”。(“文革”期间,中国所有的邮票票值都是8分钱。)像我们那儿,一天工钱五毛九分六,不到六毛钱。即使每天劳动,一年200元左右的收入只够买米。但人的基本生活不是仅仅有米就够了。洗脸要毛巾;刷牙要牙膏;衣服破了要买衣服。在插队后期,所有知青的共同心愿就是要活下去,还要完成个人该完成的事———谈恋爱找对象。而这些生活问题最终得到反映,或者说“文化大革命”中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的政策大调整后,恢复理智地看待这件事,则是在大规模上山下乡的第五个年头,也就是1973年。
那年,毛主席收到了李庆霖写来的信。信中反映知青下乡中的诸多问题。毛主席作了“全国此类事甚多,容当统筹解决”的回复。虽然这仅仅是一句话,但主席已经认识到知识青年问题将来要酿成社会问题。而“文革”结束,思想松动,果然铸成了知识青年的回归浪潮。这股浪潮所表现出来的正是1700万知识青年的共同心愿。幸运的是当时党中央和国家领导人重新恢复了实事求是的传统,开始认识到这个问题必须解决。
要把户口迁回来,娘舅有娘舅的想法,叔叔有叔叔的想法,外婆有外婆的想法
其实,在1979年知青回城浪潮爆发之前,1975年贵州省已开始解决在贵州的10600位上海知识青年的出路问题。当时地区大学很少,知青可以选择在地区的师范、林校、卫校、财校、农校读一到两年,到时候就能被分到县里或是地区部门。很多知青就是通过上这类中专学校解决问题的。
当时中央的政策是留在农村的知青可以回城,但有两条限制: 一是已婚知青不能回城,二是凡是国家安排过的,像是上过中专的,无论是被安排在地方公社、乡里的农配站,还是县城的农机厂、山乡小学,只要工作了,领国家工资了,就不能回来了。
而即使国家有了明确的政策,知识青年回上海仍十分艰巨。1978年、1979年上海最紧张的是什么?是住房。如果你回来,把户口迁回来,走进这个家庭,你就拥有几平方米的权利。娘舅有娘舅的想法,叔叔有叔叔的想法,外婆有外婆的想法,甚至兄弟姐妹也有兄弟姐妹的想法: 没有上山下乡的弟弟妹妹,也许当时是因为哥哥姐姐去插队落户才使他们有机会留在上海,但是他们毕竟也不富裕,肯定会有各种利益关系。因此法院当时经常有这样的案子——知青的孩子要回上海,叔叔不让上户口,怎么协调都行不通的情况下,只有写保证书,保证在长大之后,不要房子,才让上户口。
我的情况和大多知青不同。《蹉跎岁月》完成后,1979年10月,我被调到了贵州省作家协会,实事求是地说,我是1700万知识青年中运气较好的,我真正回到上海是在19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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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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