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出“眼睛”这个例子，能驳倒进化论吗？

原标题：举出“眼睛”这个例子，能驳倒进化论吗？

《盲眼钟表匠》，(英)理查德·道金斯著，王道还译，中信出版社2 0 1 4年8月 版 ，68 .00元。

如果要给演化论“唱唱反调”，举出一个所谓“推翻达尔文理论”的例子，不用太远，我大概会用我们的眼睛举例。看一看人类眼睛的剖面图：角膜、虹膜、晶状体、玻璃体、视网膜、脉络膜、巩膜……这还只是眼球的部分结构，从视神经向后，神经一直通到我们大脑的枕页(大概是后脑勺那一部分)，之后，大脑有多个不同的区域负责把眼睛收集到的光线变成图像。这些“组件”似乎缺一不可，少了哪一部分，眼睛可能就不再是眼睛了。

那么，想象这么一个场景：穿越沙漠无人区时，竟在地上发现人造物，比如一块手表。毫无疑问，此时我们就能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人类。一些复杂而轻巧的结构是不大可能依靠自然的力量形成的。眼睛精巧程度不亚于钟表，因此我们不得不推论，这后头可能有个钟表匠一样的设计师啊。早在演化论出现之前，十八世纪的神学家培里(Wlilliam P aley)就用这个钟表匠的比喻来论证上帝这位设计师的存在了。同样可以以此反驳演化论：如果仅是靠着经年累月的自然选择，怎么可能一下子让很多动物突然长出了这么复杂精巧的器官呢？

眼睛，究竟是怎么来的？

“设计师”这个说法，服膺演化论的人听来会觉得可笑。但是对于眼睛与演化的攻讦，恐怕很多学习过现代生物学的人也不一定能轻易作答。难怪直到今天，智能设计理论的种种拥趸还在援引差不多的论证。

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的《盲眼钟表匠》就是从这个问题入手，开始讨论演化问题的。他的第一个故事却是蝙蝠。和我们这些视觉生物不同，蝙蝠了解世界的方式是声波定位。和我们的眼睛一样精细，蝙蝠有着一整套回声定位“系统”。不仅仅是发出声音、收听回声那么简单。例如鼠耳蝠，它平时发出声音的频率大约每秒10次。可以想象一下它感受到的世界：这是一个每秒更新10次的世界，似乎有点“卡壳”。但想一想，其实我们的眼睛刷新率也不高，电影每秒26帧的刷新就能让我们看到动画。但是鼠耳蝠的能力远不止于此，当它们发现猎物时，发声频率会增大到每秒200次。和鼠耳蝠一样，蝙蝠各有高招。有些蝙蝠在发声时使用“调频技术”，有些能够利用多普勒效应，很多蝙蝠已经演化出了抗干扰能力，防止互相影响。看起来，怪癖的设计师并不考虑经济原则，不但设计了眼睛，还设计了各种不同的回声定位系统。

和我们的眼睛不相上下，蝙蝠的回声定位系统同样精巧。这里，道金斯笔锋一转，引出了演化的机制问题。通过计算机模拟，他演示了演化中累进的特点：某一个功能，其实并不需要、也不可能一次到位，前辈变异的结果会通过遗传“累积”下来，看似无序的变异，只要经过一些世代，就显示出了某种“模式”。眼睛不会无中生有，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是，通过长时间的变异、选择和“累积”，一系列的“前眼睛”、“半眼睛”最终演化成了我们今天的眼睛。反对者认为，“5%眼睛”并不能帮助生物生存，怎么能够成功地被自然选择保留下来呢？实际上有大量可资参考的“前眼睛”：水藻单细胞中的感光色素、蚯蚓的感光细胞、水母的眼点。鹦鹉螺有着和我们极为接近的眼睛，可是没有透镜结构，因此也就没有聚焦的功能，它们的眼睛用的是小孔成像原理。它们的近亲乌贼有一个和我们非常接近的眼睛，成像方式也和我们相似。但是如果仔细检查就会发现，它们的视神经生长方向和脊椎动物相反。原来，乌贼的眼睛和脊椎动物的眼睛是独立演化而来的，趋同演化让两类亲缘关系遥远的物种获得了近似的“设计”，差别只存在于细节中。

回到我们一开始的问题：眼睛并非无中生有的创造，也不需要一开始就足够完美，即便那些看起来“设计”不佳的眼睛，对于它们的主人生存下来，往往也是大有裨益的。正是这种益处，让它们能够穿越漫长的演化之路，一些当时构造的遗存至今保留在了我们的眼眶中。眼睛，依靠一点一点积累的变异，就可以从最简单的感光功能，逐步演化为复杂精巧的器官，这一过程不需要设计者的参与。如果真有一个钟表匠，他也是一个盲眼钟表匠，他并不设计眼睛的结构和功能，只是做出一点改变，等待自然选择为动力，甄选出适宜的眼睛。不仅仅是眼睛，蝙蝠的回声定位、各种生物奇妙的生存技能——— 它们和眼睛一样，不是一步到位，而是演化而来的。

道金斯的系列作品

道金斯不会用一本书仅仅处理一个对演化论的攻讦，《盲眼钟表匠》一书围绕演化论，讨论了多个问题。例如，基因复制和变异的规律(第五章)，性选择(第八章)，演化的历程是渐变还是突变(第九章)。总的来说，这本书的核心话题是演化论，但是并不只围绕“演化论为什么是对的”。在十一章中，道金斯带领读者进行了各种思想实验，不仅澄清了不少对演化论的误解，也对各种生物现象给出了解释，还涉及了很多更有深度的思想。例如讲性选择的第八章，道金斯就应用了一个关于长尾巧织雀的实验，讲解雄鸟的尾巴长度和雌鸟的择偶偏好。这种鸟的雌鸟热爱长尾巴，但是它们是否只是喜爱当前雄鸟的尾巴长度呢？科学家把几只雄鸟的尾巴剪掉，粘在另外几只身上。结果发现，尾巴人为增长的雄鸟领地内有不少鸟窝和鸟蛋，被剪短的倒霉鸟生殖成就只有它们的四分之一，而尾巴没变化的鸟介于之间。看来，雌鸟不仅喜欢长尾巴，而且越长越好，超过雄鸟能应付的长度更好。实验已经足够有趣了，作者却不会止步于此，他之后的论证着眼于性选择中的军备竞赛效应和演化速率问题，并给出了两性选择内在的基因规律。这是需要跟着作者一起动脑子的过程，不再赘述，建议读者感受一下读这段时的脑力体操感。

其实，从道金斯的书籍整理来看，可以看做是同一系列的书籍。例如出版于1986年的《盲眼钟表匠》，就和十年后出版的《攀登不可能的山峰》在主题上存在延续。和一些专业科普写作者不同，道金斯本人是一位生物学家，他写作的主题几乎都围绕演化论。1972年，一次实验室停电造成的实验中断，让他开始写作名著《自私的基因》，这本书在1976年出版，引发了轰动。当时，他在牛津的导师称之为“年轻人的书”，暗示未来他将不得不大幅修正书中的结论。后来的发展并非如此，以基因为中心考虑演化，而非以个体、种群为中心的理论影响了很多后续的研究；“自私的基因”这一概念影响甚广，甚至引发了不少误用；道金斯新造的词“迷米”(m em e)，本身也成了文化(m em e)，成了大家描述文化、传播等现象时的术语。他的第二本书《延伸的表现型》讨论基因影响生物体之外环境的问题，道金斯称呼这种影响为“延伸的”表现型，即基因的表现不仅限于生物体内部。这两部书最具原创性，被认为是他的代表作。

20世纪60年代以来，一系列新的演化思想正在蓬勃发展，远一点遵循自达尔文还有华莱士，之后，继承了30年代费舍尔利用数学研究演化的方法和研究成果，这些思想终于开花结果。威廉·汉密尔顿、约翰·史密斯等人的一系列工作奠定了一套严谨细致的理论，影响了之后从生态学到心理学的研究。道金斯自1976年以来，正是这些理论最好的阐释者和发挥者。亲代投资理论、红色皇后理论、稳定演化策略、演化心理学……如今生物和文化的讨论，已经不可避免地需要考虑这些理论。《盲眼钟表匠》并不特意要鼓吹什么，但是我们阅读时不能忘记，道金斯的学术背景是什么。

王道还译本更流畅

理查德·道金斯不仅是一位颇具原创性的生物学家和科普作家，也是一位知名的公共知识分子。不仅写作，他的口才极好，在《自私的基因》出版后，就参与了很多科普纪录片的拍摄，也乐于和许多著名知识分子例如斯蒂芬·古尔德、爱德华·威尔逊等人论战。因为他为演化论辩论的激烈态度，有人将他比作当年托马斯·赫胥黎，谓之“达尔文的罗威那斗犬”。他也乐意和几名学者一起，组成“新无神论四骑士”，对各种宗教进行批判。2012年，重演1860年赫胥黎与温彻斯特大主教的牛津辩论，道金斯与坎特伯雷大主教威廉姆斯又展开了新一轮牛津辩论，吸引了很多眼球。两位英国绅士的电视辩论是一场盛大的电视秀，道金斯精于此道，也乐此不疲。他的高调和激进的态度，即便在科学界内部也有非议，然而谁也无法否认他对于科学传播的贡献和巨大的公众声望。他的滔滔雄辩，哪怕仅仅读了《盲眼钟表匠》也会给读者以深刻的印象。

回到《盲眼钟表匠》，这是本优美和深刻的书，优美不仅在于道金斯的论证方式，也在于读者跟随文章一起推导，最终回望时“一览众山小”的欣快。深刻则因为这不是一本趣味科学册子，而是包含着不少原创观点的立论之作。从这里，感兴趣的读者可能达到《自私的基因》、《延伸的表现型》，甚至汉密尔顿、史密斯和费舍尔。这场旅程并不简单，很多书籍至今没有可靠的中译本。然而《盲眼钟表匠》绝对不是一个盲目的开始。

特别提及一点，本书之前曾经有关一个中译本，但翻译质量堪忧，不少段落几乎无法理解。这一次出版的，是王道还先生的译本。在谈及演化论在中国的译介问题时，王道还先生曾经用“文字障”一词形容国人学习西学之困难。一些词的字面意思和生物学常用的实际意思似颇有差距。王译本语言流畅，对于这些名词尽可能采用了贴合本意的译法，部分单词和通译不符。文章依然精彩好读，而对于生物学专业的读者，此种处理方法大概是一个智者见智的事情。

《演化：跨越4 0亿年的生命记录》，(美)卡尔·齐默著，唐嘉慧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 11年8月版，88 .00元。

著名科普作家卡尔·齐默的著作，相比于道金斯，更偏重于经典的演化理论。书中有很精美的生物图片，是一本入门好书。

《性别战争》，(美)奥利维雅·贾德森著，杜然译，山西人民出版社2010年9月版，26 .80元。

可能是阐释性选择理论和描绘生物性行为的书籍中最幽默的一本。作者化身专栏作家，回答各种动物的“读者来信”，向读者介绍了很多不同生物的性行为以及它们可能的成因。

《进化心理学》：戴维·巴斯主编，熊哲宏译，华东师大出版社2007年6月版，49 .80元。

尽管是教科书却非常有趣。用演化论的思想整合心理学和认知科学，是最近的一项科学趋势。从演化的角度重新看待我们的社会和生活，令人耳目一新。

《自私的基因》，(英)理查德·道金斯著，卢允中等译，中信出版社2012年9月版，68 .00元。

道金斯的成名作，出版于1976年。这本书以高超的写作技巧，系统阐释了汉密尔顿、史密斯等人的思想以及将演化论的重大变革带给了大众。这是一本了解道金斯的必读书。

《进化》：(英)巴顿著，宿兵译，科学出版社2010年4月版，168.00元。

一本800余页的教科书，全方位讲解了有关演化的各个话题。从分子生物学到古生物学，读完它，你对演化论的了解程度大致相当于一个生物系一年级研究生。

□ 陈朝(IT人士，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