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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房之祸


来源:经济观察报

凭借着新房钢筋混凝土的牢固结构,何先琴一家生命无虞,但在这个农民人均年收入只有4300元的地区,更多的农民至今仍住在土墙房中。

原标题:土房之祸

导语:鲁甸地震后的第五天晚上,死亡人数已经超过600人,凭借着新房钢筋混凝土的牢固结构,何先琴一家生命无虞,但在这个农民人均年收入只有4300元的地区,更多的农民至今仍住在土墙房中,其中不少人即因此在地震中遇难,贫困成了这场天灾的帮凶

经济观察报记者 杜远 在一份8月2日印刷的《昭通商讯》头版,昭通市一家健身会所打出了“火爆预售300张特价年卡”的广告,这份直邮广告彩册的第三版,一个“减肥机构”打出了“减10斤送5斤”的促销提示,按照西方的理论,这个地处滇东北乌蒙山区的城市大概已经具备了后现代主义的某些特征。不过,沿流经昭通市的牛栏江溯流而下不到30公里,在昭通鲁甸县龙头山镇光明村,人们的生活却主要与土地、花椒、山羊,以及一种名为“仙桃”食用仙人掌果实有关。

对于光明村70岁的老人何先琴而言,8月3日下午发生的地震是一段惊恐的记忆,当天晚上,山区的大雨像往常一样不期而至,有所不同的是,风雨声中夹杂着哭喊声、砂石的滚落声,还有一整夜都没停的救护车鸣笛;第二天,在屋外躲了一夜,觉得情况稳定下来的何先琴开始担心客厅里带有玻璃坠饰的吊灯,几秒钟的剧烈晃动把吊灯上长条形的坠饰震下不少,为了让自己的新房更接近城里人的楼房,何先琴今年春节前在装修自己的新家时买下了这种吊灯,吊灯、家电、简单的家俱,连同这间四居室的农房造价接近30万元,何先琴一家为此背上了16万元的债务。

以几十年的积蓄和磨人的债务换来这间山脚下的新房,在外人看来并不十分理智,但当地频发的地质灾害和人多地少引发的种种矛盾,让这个农村家庭坚定地拉扯起这间新房。鲁甸地震后的第五天晚上,这场强度并不算太大的地震造成的死亡人数已经超过600人,凭借着新房钢筋混凝土的牢固结构,何先琴一家生命无虞,但在这个农民人均年收入只有4300元的地区,更多的农民至今仍住在土墙房中,其中不少人即因此在地震中遇难,贫困成了这场天灾的帮凶。

土墙房

距离何先琴家大约5公里的沙坝村旁,一张半米宽的长方形提示板仍贴在路边的山体上,这块白底黑字的提示板上写着“沟上五百米发生山体滑坡,行人一定要观察确定安全后方可通行”,落款时间则是地震前20天。

昭通地处云岭高原和四川盆地的结合部,活动的川滇地块和稳定的扬子地块挤压形成地质学上所谓的云南小江断裂带,一百多年以来,该区域发生6级以上地震15次,较小的地震和由此引发的各种地质灾害则更为频繁。

8月3日的地震也不是何先琴一家遭遇的第一次天灾,1993年,何先琴的家在现在房子上面约300米的山坡上,当时这个地区的农村几乎人人都是土墙房,何先琴只记得那年农历九月的一天,大雨引发的山体滑坡将自家的老房子压垮,幸运的是当时家人都在屋外,没有遭遇伤亡,只是死了一些牲口,当时村里总共有60多户人受灾。

那时正是雨季,何先琴夫妇带着三个儿女在村委会旁平坝上的帐篷中住了4个月,每天主要靠苞谷饭充饥,刚开始,镇上和县里通知说房屋损毁的农户由政府统一建房,但4个月过去,眼看冬季来临,统一建房的事一直没有着落,最后改为政府给农户每人补助一些钱自建房屋,何先琴一家拿到5000元补助。之后,这对农民夫妇花了1万6千元建好了一间土墙房,其中1万多元还是借的。“砖太贵买不起,只能用土建,那时的土是5毛钱一方”,何先琴说。

由于何先琴那时的新房与邻家太近,农村中的邻里琐事和纠纷难以避免,“自家的鸡鸭跑到别人地里,就要被人白眼甚至教训”,受了20年憋屈的何先琴夫妇盖新房的梦想,直到2014年春天才得以实现。同时,他们也花光了几乎所有积蓄,背上了一身债务。

至少在15年前,在中国西南的贫困山区,土墙房几乎算得上不少农房标配,由于可以就地取材,而且冬暖夏凉,土墙房颇为常见。建房时,先用木板做好的模具搭出墙基,然后边倒泥土边和水边夯实,有时为了使土墙更“筋实”,还会添一些稻草到墙中。

然而,在地震多发的滇东北地区,抗震性能差的土墙房在灾难来临时却往往会成为住户的噩梦,“云南红粘土的起始含水量较高,土体基本接近饱和状态,当红粘土进行人工开挖,失去原有覆盖保护后,临空面附近土体表面的起始含水量将不断减少、降低,水分的丧失会使土体裂缝增多增宽增深,抗震强度急剧降低”,一篇工程学论文如此写道。

直到这次地震来临时,龙头山镇村社目力所及范围内的土墙房仍然占到约四成,尽管有些已粉上白墙灰。与何先琴夫妇同在光明村的高章俊和附近自然村落的9户人家中,有8户都是土墙房。地震让其中的7户土墙房完全损毁,并有一人不幸遇难,5个高姓宗亲和邻近的几户人家震后只能住在用彩色塑料布搭起的临时帐篷里。

8月5日14时55分左右,一次强烈的余震袭来,住着六户人家的三顶帐篷猛烈地摇晃起来,拴在帐篷旁的几只山羊惊得咩咩直叫,又过了一个小时,山间突然狂风暴雨来袭,用彩色塑料布搭起的帐篷险些被吹垮。高章俊的妻子六天前刚刚生产,为了躲雨,这个仍在“坐月子”的孕妇不得不艰难起身,她身下的被褥已经被雨水浸湿了大半。

高章俊看着狼狈的妻子和她怀中仅6天大的儿子,眼神有些呆滞,“要是当初狠一狠心,背点债把砖房建起来就好了”,高对旁人说。

困局

“背点债”建房并不是一个容易的选项,龙头山镇也曾被财富眷顾,古名朱提山的龙头山早在汉代就盛产白银,清乾隆嘉庆年间还出现过“各省商民群集乐马厂(现龙头山镇境内),走厂人员达十万余”的盛况,高章俊和何先琴丈夫的祖辈即是当时从外省迁来。然而,百余年来随着银矿的枯竭,龙头山镇成了一个以农业种植为主的贫困地区。

在光明村,包括高章俊和何先琴两家农户在内,当地农户的收入主要依靠种植花椒、打零工,中等经济条件的农户一年的纯收入在15000元左右,尽管频发的地质灾害让村民很早就意识到了土墙房的危险,但糟糕的经济状况却使相当部分村民不得不一再推迟建设钢筋混凝土新房的计划。

2012年,为解决当地农户贫困状况,龙头山镇推行了万亩花椒种植的计划,然而,即使是种植这种较高附加值的农作物,但人均只有大约半亩的耕地还是让光明村难以摆脱贫困。

今年30岁的高文恒是高章俊的族亲,一家四口人的经济来源主要依靠一亩七分地里的花椒和他到县城打零工所得。碰上好的年景,两亩花椒能有七八千元的收入,今年却是流年不利,先是开春时当地连降大雪,花椒成熟期比往年提前不少;3月份,当地又遭遇罕见的大风,高文恒只记得风从这边山谷中吹过去,又从那边山谷中吹过来,早早结果的花椒果还没长好就被吹落,自己却束手无策。高文恒还在自家的地里种植一种名为“仙桃”的食用仙人掌,土豆般大小的“仙桃”在县城里能卖五毛钱一个,但“仙桃”在此次地震同样遭受重创,地震震下了大部分仙桃,落地的果子三天就会坏,地震后缺少食品的几户人家两天里吃了一水桶的“仙桃”。

高文恒另一块收入则来自他的粉墙手艺,光明村离鲁甸县城大概30公里,靠着包工头的组织,这里的年轻劳力时常能在县城新修的楼盘找到建筑方面的工作,一天能有120元左右的收入,自己有摩托车的高文恒做完活往往可以当天回家,这也可以节约在县城的开支,但是今年以来的活比往年也少了,这也让高文恒很是焦虑。“估计花椒这块的收入今年只能有四五千元,加上打零工收入降了不少,如果要起新房子,即使是土坯房成本最少也要4万元,要是钢筋混凝土的砖房估计要10多万元,我们背不起这个债。”高文恒说。

住在山下的何先琴同样种植花椒,人均半亩左右的花椒一年同样只能带来七八千元的收入,为了还清16万元的债务,何先琴小儿子不得不远赴广西桂林打工,何的外孙女考上大学后,也试图以助学贷款解决生活费用。

难以负担建房成本的当地农户希望政府能够解决这一问题,但昭通市和鲁甸县在这方面还应付出更多努力。昭通市住建局公布的材料显示,2013年云南省级预下达昭通市农村危房改造及地震安居工程任务为5.4万户,每户预拨补助资金5000元。截至2013年10月2日,全市已开工45594户,开工率为84.43%,已竣工4266户,竣工率为7.93%。其中鲁甸县农村危房改造及地震安居工程开工率只有59.08%,排名昭通全部11个县倒数第二;而竣工率方面,鲁甸县仅有0.08%,排名全部11县倒数第一。

官方的新华社8月5日发布的一篇文章中说,“鲁甸县近几年的农村危房改造及地震安居工程建设,没有跑赢这场地震。”

(本报实习记者毛景慧 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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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PN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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