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荣公司前员工：每天干十几小时 吐血晕倒查出肺病

宋长兴近照

宋长兴的出院记录（本人提供）

原标题：中荣公司前员工：每天干十几小时吐血晕倒查出肺病(图)

已经花了十几万医药费，公司掏7万称“仁至义尽”

对话人物：

宋长兴，男，河南南阳镇平县人，2004年至2012年期间在昆山中荣公司抛光二车间工作了6年多。两年前，44岁的他在车间加班时吐血晕倒，后被诊断为粉尘感染、肺气肿、肺大泡。

江克云，女，2004年至2007年在昆山中荣公司抛光二车间工作，宋长兴之妻。

对话背景：

江苏昆山中荣公司粉尘爆炸，已经带走75名工人生命，工厂对安全的不重视令人愤怒。不过也有人指出，“如此不重视除尘，即使不发生爆炸，事发工厂的粉尘为害也已够大，工人们迟早也会得矽肺病完掉”。

宋长兴正是因粉尘感染患上肺病的工人之一。而他此前工作的场所正是此次发生爆炸的抛光二车间。

昨日，华商报记者致电宋长兴时，他刚从镇卫生所输液归来，他的肺病还在治疗中，伴有咳嗽，喘气困难。采访进行一半，宋长兴的身体已难以坚持，“气上不来了”。之后，由其妻子江克云代为接受采访。

>>工作强度

每天至少工作13小时每月休不了1天

华商报：你在中荣公司工作多久了？之前做什么工作？

宋长兴：我2004年进中荣公司打工，干了三年，家里有点事情就停下回去了，2009年又去（中荣公司）了，一直干到2012年3月生病。我家在农村，以前都在家干农活。

华商报：家里就你一个人在厂里打工吗？

宋长兴：我们全家都在这个厂打工，除了儿子是在抛铜车间外，我和老婆、女儿都是在抛光二车间干活，就是这次爆炸的车间。2007年儿子辞工后当了兵，老婆就离开了厂子回家务农，剩下我和女儿继续在厂里干活。自从我生病后，我和女儿就都从厂里退出了。

华商报：抛光车间的工作主要是做什么？

宋长兴：就是给轿车轮毂【gǔ】抛光，先把轮毂毛坯拿出来擦，然后拉粗砂、拉细砂、打磨、抛光、修轮毂、交轮毂，就这几道程序。每天都要定任务的，做不完就得加班，一天要做百十个轮毂。

华商报：一个车间有多少人？

宋长兴：车间分上下两层，每层大概有十几条流水线，一条线有12个人，女性占3到4名，剩下的就是男性了。每条线大约3米宽，人和人一伸手都能碰到。

华商报：每天要工作多长时间？中途有休息时间吗？

宋长兴：每天早上7点上班干到晚上11点多，有时早一点也得到晚上9点才下班。工作量大嘛，经常一个月都休不了一天，不然轮毂做不完嘛。

就是感冒了、身体不舒服想请一天假或是不加班，厂里也不准假，必须要有大医院开的证明才行，不然只要你没有倒下，都得继续干。

每天中午11点半、下午4点半各有半小时吃饭时间，食堂离车间有300多米远，都是要用跑的。吃完就上班了，没有休息时间。

华商报：每天这么长时间的工作，有加班费吗？每个月工资能拿到多少？

宋长兴：刚进厂时一个月能拿1000多元，后来慢慢涨到2000多元。加班费有的，一小时几元钱。2012年我离职前，每个月加上加班费一共能挣3700元。

>>劳动保护

只有纱口罩戴好几层鼻孔里还是黑的

华商报：车间工作环境怎么样？粉尘满天飞？

宋长兴：每天一开工，金属粉尘到处都是，“硝烟”弥漫。进到车间时人还是干净净的，不到半天，每个人脸上身上全是粉尘，浑身上下全是黑的，只有牙是白的，就跟从煤窑里出来似的。干上一上午活，工作台落的粉尘就有一枚硬币厚。

华商报：车间里没有除尘设备吗？

宋长兴：有是有，但没什么用。每个工作台上会有一个吸尘管，细管子吸到粗管子里，再吸到一个铁罐里，但是粉尘太多了，根本吸不尽。

华商报：这么大的粉尘，车间的通风状况怎么样？

江克云：我们是封闭车间，只有两个大门，前门开着，后门关着。

华商报：厂里有没有发什么保护设备？

江克云：每个星期会发一只纱口罩，很薄的那种，就是一次性的；还会发一双线手套，但是用起来很费，一个星期不到就磨破了，手指头都露出来，还得将就用。厂里才不管你会不会伤到手，只能等到下个星期领新的。因为口罩太薄了，旧口罩也不能扔，洗了换着用，我们都是好几个口罩叠在一起用，但还是不管用，一天下来鼻孔里都是黑的，吐的痰也是黑的。口罩和工作服上全是铝粉，很难洗，根本洗不干净。

华商报：这种环境员工没有不满吗？有没有人向工厂反映？

江克云：天哪，你要是有不满就开除你，之前就有人因为这走人了。没人敢提意见，就算反映了也没用。

>>弄虚作假

上面来检查时就发护目镜和耳机人走了就收回

华商报：除了口罩和手套，就没有其他防护措施了吗？

江克云：要是上面来检查时，还会给我们发眼镜（护目镜）和耳机。检查结束后我们就再交还上去。就算厂里不要回去，工人也不会戴的，都糊住眼睛了，看不清。

华商报：“上面”是谁？这种检查多久一次？

江克云：我们工人只知道干活，也不知道具体来的是谁，就是外商吧。一年大概就是一两次吧，每次检查前车间都要大扫除，把粉尘清理清理，拾掇得干干净净的，给人留个好印象。

华商报：车间里的设备多久检查、保养一次？

江克云：从来都不检查呀，就是逢年过节打扫一次。

华商报：这次爆炸之前，车间有没有出过安全事故？

江克云：我们在的时候没有，但我听人说爆炸之前才着过火，但厂里没有重视。

华商报：进厂的时候有没有对你们进行安全教育？

江克云：没有，进厂的时候就是发了帽子和制服。

>>吐血晕倒

查出粉尘感染厂里说是他自己生病，不算工伤

华商报：宋长兴是什么时候被发现患有肺病的？

江克云：特别突然，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2012年3月10日下午6点多，我老公在车间加班，他觉得有点恶心就去了厕所，结果吐出一口血，他回车间跟同事说他不太舒服，刚说完就哗哗地大吐血，然后就晕倒了。他同事赶紧打120，把他送到医院。我闺女给我打电话说她爸住院了，我过去一看他插着氧气，输着高蛋白，身上还有好多管子，满脸是血，当时把我吓晕了。医院开的诊断书写他“咯血、支气管扩张合并粉尘感染，肺气肿，肺大泡”。

华商报：那怎么治疗的呢？花了多少钱？

江克云：当时他在宗仁卿纪念医院住了8天，吐了4次血，都是大口大口地吐。医生说如果大咯血止不住的话建议换肺，但换肺要40多万，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后来住了3个月医院，我老公的医保卡在医院放着，每花100元医药费只能报销20元，已经花了十几万医药费，都是我们东拼西凑的，现在还欠着亲戚邻居的钱。

华商报：之前厂里有安排过职工每年体检吗？

江克云：就是刚开始进厂工作前要求体检，体检合格才能签合同，之后都没有体检过。宋长兴这么多年都没生过病，很健康的一个人，结果完整的人进去，休克的人出来，你说这咋解释？

华商报：对于宋长兴患肺病，厂里是什么态度呢？

江克云：他住院时厂里管人事的来看过，就是看看（病症）减轻了没有。我们去找过厂里，但厂里说这是他自己生病，不算工伤，跟厂里没关系。医药费厂里也不管，他们觉得把人送到医院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实在迫不得已，我们还在厂门口拉过横幅，想讨个说法。但被抓起来审问，说我们拉横幅违法。之后我们找了好几个部门，有管劳动的、司法的、公安的，那些部门帮着说和，公司才一次性给了我们7万元钱，说是仁至义尽。但宋长兴没有劳动能力了，被厂里要求解除了劳动合同，不能再跟厂里有任何瓜葛了，不然不给钱。

华商报：除了宋长兴外，你知道厂里还有其他人得肺病吗？都是怎么处理的？

江克云：我听说还有，但是具体咋处理的不清楚，得病了就被开除了。

华商报：宋长兴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江克云：他现在非常瘦，总感觉不舒服，经常喘不上气，你听他说话都是上气不接下气。有时吐痰也带血，还是会咯血。小咯血倒还罢了，要是大咯血，我们很害怕。他现在这个样子，上楼梯呼吸都很困难，一点活都不能干，家里的地也都是我在种。

华商报：现在每个月大概要花多少钱在治疗上？

江克云：每年他还要住两次医院，有时在南阳，有时就在县城，平时不舒服了还得去输液。现在都是药物控制，我们开的药都是最便宜的，一盒几十元，每次都得花几百元钱在药上。算下来每个月会花1000多元。这对我们是挺重的负担，我不知道这种情况还能不能找厂里？该咋做呢？我们农村人啥也不懂，心有余而力不足。

华商报记者刘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