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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州挖天价乌木农民:连北京卖烧饼的都晓得我


来源:凤凰周刊

两年前从自家承包地里挖掘出巨型乌木的四川彭州市通济镇农民吴高亮,如今已经成了当地的名人。随着媒体对“彭州天价乌木”的广泛报道,吴高亮案已经成为四川乃至全国乌木归属争议的标杆性案件。

图:吴高亮和他的“天价乌木”

原标题:大陆乌木官民博弈调查

导读:乌木作为自然历史的遗产有其文化价值、科研价值,但政府最多就是通过拍卖将乌木变现,拍卖的钱被用到哪儿也无从得知,缺乏透明的机制很容易滋生腐败。

“上个月跟朋友一起去最高院办事,就连北京卖烧饼的都晓得我。”吴高亮觉得全国对他案件的关注有些不可思议。

两年前从自家承包地里挖掘出巨型乌木的四川彭州市通济镇农民吴高亮,如今已经成了当地的名人。邮递员、交警、镇政府内的人即使没见过他本人,也都熟知他与政府争乌木的事。两年多来,每当某地出现大型乌木出土并发生归属争议时,“彭州天价乌木案”就会再一次被全国媒体提及。

从吴高亮家承包地里共挖出7根乌木,其中一根根部直径3米、30多米长。在挖出时价值千万的巨型乌木静静地躺在通济镇客运站中一个特地为其建造的大棚内。为防止龟裂,乌木被用草席严实地包裹起来。吴高亮现在能到客运站里时不时看看他的这个轰动全国的大发现,但也仅此而已。

尽管已经过去两年,但吴高亮的乌木归属问题仍然悬而未决。四川省高院此前作出的裁定只是认为乌木归属的问题并不属于行政诉讼,而是民事诉讼,需要另行起诉。而对于吴高亮提出的镇政府扣押乌木的行为违法的行政申诉,省高院认为此问题涉及到法律适用,需要最高院做出司法解释,案件因而暂时中止。

事实上,在吴高亮案出现以前,以加工雕刻乌木而形成的产业链早已在四川乃至在全国形成。在此之前,盛产乌木的四川各地的政府,也从未干预乌木的挖掘、加工和买卖。乌木雕刻甚至成为一些地方的支柱产业。在吴高亮案前景不明、缺乏明确政策指向的状况下,在四川、贵州等地,各地政府对乌木的态度迥异,对处理乌木纠纷的问题上也各有不同。

挖乌木的行当

从青川县、平武县,经过汶川、绵竹、都江堰,一直延伸到雅安、内江一线的龙门山脉,处于四川盆地与青藏高原的过渡带,是中国地理上第一阶梯与第二阶梯的分界线。这里不仅是曾发生过2008年“5 12”地震的地震密集区,也是全国乌木最集中的产区。

乌木,又称阴沉木,是一切被掩埋3000年以上、木制碳化成黑色的木材的总称。碳化后的木材不再会腐朽,也不会被虫蛀,因而是家具装饰的上等材料。其中由金丝楠木形成的乌木由于其表面泛出金色且散发出一股香气,在市场中最为名贵。在成都古玩市场,一块30厘米高,稍加打磨,涂上蜡,并泛着金光的金丝楠乌木制品的售价达到数千元,甚至上万元。

现在是四川乌木艺术博物馆馆长的卢泓杰是最早开始挖掘乌木并发掘其中价值的人。在他从90年代开始挖乌木的时候,当地农民挖出乌木都被用作柴火烧。而现在,金丝楠木一个立方一二十万的也有,三四十万的也有,价钱的差距由花色和品质来决定。

据卢馆长介绍,乌木的埋藏一般有三种。一种是高山的半山腰,一种是在泥沼地,另外一种是在河沙里。在河沙和泥沼里的乌木比较容易被发现,用一根钢棍往地下一插便可能发现埋藏的乌木,而山里埋藏的乌木一般很难被发现。

“挖沙的人发现一些在河沙中露头的,便卖这个‘窝子’给你。而下面到底挖出来有多大谁也不知道。所以有的时候是有半赌的性质来挖。是赌的话有赢就有输。买下‘窝子’挖出来很少,亏本的也有。”

在乌木的价值逐渐被炒高后,卢泓杰搜集乌木便开始成本变高。一个“窝子”能卖到数万块,有时尽管之前协议已经谈好,但如果挖出来的乌木价值百万,当地人就可能会觉得不公平,争议就会再次产生。

不仅如此,“由于现在金丝楠木的价值已经被炒高,大家都知道很贵,但到底有多贵,市场上并没有统一的说法,也没有标准的价格”,因而经常出现两方的价格相差甚远的状况。

2008年的“5 12”地震给四川带来巨大的灾难。但地震后一些山里埋藏很深,由于地震而露头的乌木则带给一些人致富的机遇。从2008年后的两三年间,北川等一些经历地震的地区开始掀起一股挖乌木的浪潮,其中也出现挖掘中对自然环境的破坏。

据卢泓杰描述,在北川县一个挖掘现场,几台大型挖掘机械正在一座山下的一个20多米深的深坑里进行挖掘,山前有一条河流,对面还有一座山。卢泓杰爬上正在被挖掘的山的山顶,发现一条一公分宽的裂痕已经在山脊出现,如果下大雨极有可能造成山体滑坡和泥石流,泥石流又可能阻塞河流造成堰塞湖。

由于乌木背后巨大的经济利益,一些卢泓杰所说的“社会人士”便开始干预,从中获得利益。今天,四川境内已经有专业的乌木挖掘队存在,而这些挖掘队很多也掺杂着卢泓杰所说的“社会人士”。

吴高亮也告诉记者,在他刚发现乌木的时候,有人就曾提醒他要摆平“道上的人”。曾有人提出要合伙挖他这个“窝子”遭到吴高亮拒绝。不久后,便有派出所的人以接到群众举报挖河沙为名,来到现场让吴高亮停止挖掘。

据卢泓杰称,上世纪90年代刘汉(四川汉龙集团董事局主席,因涉黑已于5月23日一审被判处死刑。)在广汉挖河沙时,乌木的价值还没有被炒起来,卢泓杰还曾从刘汉那里买进过一些乌木,而在乌木价格高企后,刘汉也曾囤积过一些乌木。

政府介入之后

“以前都完全不管”。

记者向数位四川乌木经营者问起当地政府对乌木的态度时,都往往得到这样的回答。政府对乌木市场的干预从近两年开始逐渐增多,特别是2012年以后。尽管这种介入在一定程度上也起到过积极的作用,但在乌木价格高企后,特别是彭州乌木案震惊全国后,一些地方才开始意识到对乌木管控的必要,但始终让人摆脱不了与民争利的印象。

据卢泓杰介绍,挖掘乌木破坏生态、破坏耕地的情况在一段时期内的确非常严重,近年来由于政府的介入,滥挖现象得到一些制止。然而政府并没有办法完全制止挖掘乌木的行为。对于分散埋藏的乌木,政府不可能管得住家家户户。由于挖乌木的活动太普遍,小块乌木被挖走政府也不可能知道。只有某家挖出一根很大的乌木时,由于四邻皆知,政府才会介入。但甚至有的时候政府却又故意不作为。

“我在北川的时候,挖的时候当地政府并没有干预,但当木头被完全挖出之后政府才出面将乌木收走,让人觉得政府就是在捡现成的。”

由于乌木找不到一个对口的单位管理,并且缺乏针对乌木统一的国家政策,政府介入后的结果往往是与发现人或挖掘人协商,政府收走乌木并给予一部分赔偿,而至于赔偿的多少,不同地方差距甚大。

吴高亮所挖出的价值千万的乌木,当地镇政府只承诺给予7万元的奖励。而在一些地方,政府奖励的金额甚至达到了乌木价值的80%。

2012年8月,资中县沱江打鱼的8位渔民挖出18根乌木后,当地政府介入并与渔民发生争执。县长亲自带领100多名警察将乌木强行拉走,两名当事渔民被拘留8天。

2013年7月,泸州古蔺县一块4.2米长的乌木被拖走时遭政府拦截。双方达成协议,乌木暂存敬老院,政府给予挖掘人15.8万元,如果法院最后判为国家所有,政府将15.8万元作为挖掘费用支付给挖掘人,如果乌木为挖掘人所有,乌木返还挖掘人,15.8万元返还政府。而如果挖掘人放弃权利既不去起诉也不上访,政府就再给予挖掘人5万元作为奖励。

也由于缺乏统一的政策和法律规定,在四川各地政府对待乌木以及乌木纠纷的态度千差万别。

2013年2月,眉山市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眉山市国土资源局、文化广播影视新闻出版局、水务局、林业局、公安局六部门联合下发《关于加强全市乌木资源保护管理的通告》称,凡眉山市境内自然埋藏的乌木均属于国家,禁止任何单位和个人未经许可,在眉山市境内私自开挖、采集、隐匿、运输、贩卖、出售乌木。

而在雅安市芦山县,乌木根雕早已成为当地的一个产业。县城中的乌木一条街两边全是乌木根雕的商铺,乌木俨然已成为了芦山县的一个支柱产业。芦山也成为全川最大的乌木集散地。

2013年9月,该县出台《芦山县乌木发掘及处置管理办法(试行)》,规定:发掘于国有的河流、森林、山岭、草原、荒地、滩涂等区域的乌木由国家处置;发掘于集体所有的森林、山岭、草原、荒地、滩涂等区域的由集体处置;发掘于集体经济组织所属个人宅基地、自留地、自留山的乌木也由集体处置;集体经济组织可对埋藏乌木的宅基地、自留地、自留山所属的个人给予适当的经济补偿。从侧面承认了乌木发现人的利益。

该县一位乌木企业董事长刘毅恒告诉记者,政府不仅不断投资建设乌木市场硬件项目,例如现正投资十多个亿建一个根雕艺术城,还组织当地乌木企业家到外地考察培训,并且建立了一个根雕管委会专门管理乌木根雕行业。被誉为“中国乌木之都”的芦山县现今乌木产业一年能创造十多亿产值,从业人口达到2000多人。

刘毅恒称,他的公司所搜集的乌木原材料遍及四川各地。在芦山县外,尽管很多地方都规定禁止挖乌木,但一般农民从自己地里挖出的乌木政府不会来管,只有挖到大的乌木,有人向政府举报之后,政府才会出面干预。乌木雕刻生产商也可以从专门从事原料倒卖的人手中买到材料,不需要找到农户那里。

而对那些被政府以归国家所有为名收走的乌木之后被如何处理,则缺乏足够的透明和监督。

在记者询问过的四川各地乌木经营者中,没有一位知道政府收走乌木后会怎么处理。

2013年12月,四川眉山市彭山县两根乌木在该县公共资源交易中心进行了拍卖,最终以65000元人民币的价格成交,拍卖所得资金被全部上缴财政。

2013年10月,什邡市南泉镇村民发掘出一根9.8米长乌木,政府介入后扣押乌木并起诉村民,请求法院确认乌木国有,成为了一起少有的官告民案件。为防止在漫长的诉讼期贬值,乌木也被公开拍卖,所得资金放入一个专门账户。

卢鸿杰认为,乌木作为自然历史的遗产有其文化价值、科研价值,但政府最多就是通过拍卖将乌木变现,拍卖的钱被用到哪儿也无从得知,缺乏透明的机制很容易滋生腐败。政府认为乌木该归国家,但国家没有一个实体,有的只是镇政府、县政府、市政府以及下面的各个部门。乌木的国家化应当走向公众化,而非部门化、私利化。

标杆性案件

从2012年2月,一个乌黑的木桩出现在吴高亮家门前的“河道”开始,吴高亮的生活便被彻底的改变了。乌木被发现的第三天,派出所以有人举报挖河沙为由来到现场。不久,从农林到国土国资,从120到计生办、卫生站,镇上相关不相关的政府部门的人都来了。吴高亮也不示弱,各路亲戚朋友也聚了七八十号人。两边百多人就在吴高亮的家门口对峙了四五天。尽管如此,挖掘现场还是被政府接管,最终乌木也被抬走。

“打一个官司里面就牵扯到非常多的官司。比如税务局的认定方式有问题,农业局对农村经营权的认定方式有问题,公安局出警只能针对治安案件和刑事案件,所以其出警也属于违法。”

据吴高亮的律师张敏介绍,吴高亮向法院提起的诉讼有四个请求:1. 确认通济镇政府拉走乌木的行为违法;2. 返还乌木;3. 确认乌木所有权为吴高亮所有;4. 赔偿政府挖掘,拉走乌木时造成的经济损失,目前最关键的乌木所有权问题事实上是被成都市中院、四川省高院有意绕开,对于政府拉走乌木的行为是否违法则需等待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释。

乌木的所有权问题是民事争议,吴高亮还迟迟没有提起。张敏认为,即使没有裁定乌木的归属权,只要能够确定通济镇政府拉走乌木的行政行为在程序上是违法的,吴高亮就能够达到他的目的。

随着媒体对“彭州天价乌木”的广泛报道,吴高亮案已经成为四川乃至全国乌木归属争议的标杆性案件。在地方政府关于乌木纠纷进行裁定的文件中,吴高亮乌木案被一次次作为参考而被提及。

两年来,围绕乌木的官司一个接着一个,吴高亮也从对法律一窍不通变得开始对司法程序、对《物权法》烂熟于心。川内甚至全国的一些乌木发掘者都会找到吴高亮请教他法律问题,特别是乌木归属的前景。在吴高亮家成堆的法律文件中,不仅有他自己案件的各种资料,还有省内省外各大乌木案件的复印资料。

更多的人则在一边观望,彭州案的最终结果不仅将决定那些已经被政府收走乌木的人是否将提起诉讼,也决定着那些已经发现自家后院黑色木桩的人是否会花大力气把地下的宝物挖出来。

回想过去两年,吴高亮觉得自己在精神和物质上都损失很大。在精神上,由于诉讼旷日持久,纷繁复杂,自己的精力都被诉讼耗尽。在物质上,自己的物流生意逐渐流失,两辆车也变卖了,之前的积蓄已经渐渐耗光,经济也开始变得拮据。

“以前我是打官司为主,做产业为辅。现在我要转变思路,做产业为主,打官司为辅。但官司我还是要继续打下去。”

现在吴高亮还担心,尽管在古玩市场中乌木制品仍被商家不断推高,但由于近年来乌木发掘量大增,乌木原料的收购价格已经大跌。吴高亮担心,他所发现的被标为价值千万的巨型乌木,现在的市价可能已经下跌了三分之二。诉讼无休止地拖延下去,乌木价格一天天下跌,当他最终拿到乌木的时候,也许已经价值无几,而他的损失不知是否能够得到补偿。

[责任编辑:PN043]

标签:乌木雕刻 新刊 速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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