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伶楚岫云

原标题：一代名伶楚岫云

女侠楚岫云电影剧照

票房天后楚岫云

楚岫云（1922-1980）

晚年楚岫云与她的两个孩子

□韩文临

如今，不太听到楚岫云这个名字了，但在老广州心中，在老粤剧迷的口中，她集青衣刀马、闺门小旦于一身，武打精湛，演悲喜剧全居胜首。过去但凡有楚岫云演出的剧团，卖座就必创造惊人纪录。她主演的剧目，每一出持续上演过百场至数百场次爆满，特别是演林黛玉、刘金定、可怜女、王宝钏、赵颦娘这些人物，更是各曾演上六七百场次满座，她毕生演出多达万场。

“岫云腔”宛若出谷黄莺

楚岫云，原名谭耀銮，广东东莞人，1922年出生于广州，父亲是教师。曾师从薛觉先等人，深得其神。“楚岫云”三字，蕴含了不少诗意。唐诗人许浑《归长安》诗云：“黔江水暖还曾饮，楚岫云深不识寒。”南宋词人蔡伸《满江红》词云：“楚岫云归空怅望，汉皋佩解成轻别。”她为什么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是否内心隐藏某种悲情？恰恰相反，她一生中一直抱着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

楚岫云幼年时，一个叫伍式贤的人在她家楼下居住，此人是当时粤剧名旦银飞燕的胞兄，自然有不少粤剧界人士出入其家。近朱者赤，楚岫云从此爱上了粤剧。后来，还在念小学的楚岫云，通过伍式贤的介绍，到香港认识了粤剧名优巢雪舟，就执弟子礼向他学戏。巢雪舟是“志士班”出身，向她讲解演戏的目的和意义，以及如何揣摩角色等。然而，伍式贤的兄弟伍冉明，是粤剧打武家的冒尖人物，认为这样培养难成大材，应该进行基本功的训练。于是，让楚岫云跟伍冉明学翻腾扑跳等硬功夫。一年之后，楚岫云就能打翻，行中人都惊叹这是个奇迹。十三岁时，她已开始在港收录唱片，十五岁时已当正印花旦，同时上映第一部电影演女主角伦碧容。战前她已在香港拍演了十多部电影，十六岁已获聘往美国、加拿大演出粤剧大受欢迎。十九岁当上巨型班霸正印花旦，从194O年开始当上了兴中华巨型大班正印花旦，1942年新春续当上觉先声猛班正印花旦。大陆解放前，已是红透省港澳的名旦。看看她在三四十年代拍过的电影，如《风流债》(1938)、《梅知府》(1938)、《梅开二度》(1939)、《十二寡》(1939)、《锺无艳》(1939)、《竹织鸭》(1939)《生武松》(1941)、《荡寇志》(1941)、《醋淹蓝桥》(1941)、《国难财主》(1941)、《八美图》(1941)、《黑衣怪人》(1942)、《杀人小姐(1946)》、《荡寇志》(1947)、《刘金定斩四门》(1948)、《夏迎春》(1948)、《陈梦吉与荒唐镜》(1949)、《可怜女》(1950)……就知道她的号召力，那唱腔流水行云，宛若出谷黄莺，情感相互交融，歌声娓娓动人，婉转绕梁三日，唱功脱颖特出，被誉为“岫云腔”。而她出类拔萃的演出流派艺术特色就被誉为“楚派”，不愧是粤剧界历年来绝世好花旦。她对新中国则无时不表示向往，解放军南下之时，她和吕玉郎都留在了广州。解放后，她没有迁徙异域的想法，动员不少朋友自港澳回穗，还捐款3000万元(旧币)资助抗美援朝。

呕血技艺功夫令人折服

粤剧有六柱制，发展至四十年代，出现一个颇为突出的现象，通过剧本，有意突出三条柱：文武生、正印花旦、丑生，即所谓“三王班”。如“永光明”的吕玉郎、楚岫云、陆云飞；及续后五十年代“珠江”的罗品超、文觉非、郎筠玉，和“胜利”的马师曾、红线女、文觉非等，整台戏无非突出了生、旦、丑。粤剧舞台表演从十大行当过渡到六柱制，再从六柱转型到三柱的艺术集权制。花旦王楚岫云，功架一流，圆台身段、碎步踩跷、水袖水发、靠靶圆台，功夫一流。金鸡独立、擘一字马、双飞脚、打大翻、打真军、拗腰、推车、车身、车轮、起霸、抢背、跨背、觔斗、吊模、大架、大跳、小跳、扎脚、踩蹻……等等功架技艺绝佳，全部精通。舞旗、舞剑、耍刀、耍剑、耍鞭、耍枪、抛枪、踢枪、分枪、回枪各欵脱手北派武打精练，武艺非凡，登峰造极。观众称赞她的圆台犹如莲花之舞，花旦行中公认第一。

从小“梅香”到第二花旦，再到正印花旦，用很短的时间便超越了一些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达到的目标。苦情戏是她的“拿手好菜”，在《黛玉焚稿》里面，她演林黛玉，为表现黛玉归天，呕吐真血技艺功夫，演出前先喝下红苏木水，演出时用气功将胃里的红苏木水逼吐出来，令满场观众都以为吐出的是真血，这门艺术功夫使所有人都折服。凭一出《情僧偷到潇湘馆》在《荷锄葬花》和《焚稿归天》两场戏里，婉约处如泣如诉，激越处荡气回肠！观众为之动容，闻者流涕,所以她有“生黛玉”的美称。演《林冲休妻》时，有一段读休书的“念白”，她念得催人泪下。她与丈夫冯侠魂于1955年9月起至1956年6月期间，在永光明剧团演出《牛郎织女》一剧，疯狂爆满了达三百场佳绩。

楚岫云曾师从薛觉先和上海妹，并深得其神，是薛门很有造诣的弟子。为演好刘金定踩跷斩四门，曾连续多天练习踮脚挑水上三楼。粤剧名伶郎筠玉回忆说，1949年春初，楚岫云参加了永光明剧团，十年演了无数首本名剧代表佳作。最为突出的是演《林冲休妻》中林妻这一角色，从别家、游庙至郊别休妻的这场戏，真是“开正”楚岫云的戏路。名伶罗品超更是对她的纯熟的基本功赞不绝口，圆场功步法在戏曲中很有特色，“站丁行八”，站时要“丁字步”，行时要“八字步”，急行时的“圆场”更是演员必修的基本功。以前有些师父要学徒在两腿之间夹着一个鸡蛋来跑，鸡蛋掉下地要罚的。楚岫云年轻时先学刀马旦，既善翻功，也有腿功，这方面基础巩固。后来改演青衣，集文武演技于一身，两种功力融合，巧妙运用，因此她圆场功表演时动中见静，畅而不虚，有语言表达不了的特殊韵味。

与马师曾、薛觉先的不解艺缘

1938年10月赴香港参加太平剧团和马师曾同台演出，1939年参加南洋电影公司与邝山笑合作拍电影《荡寇志》、《八美图》、《钟无艳》等，并受聘赴美国、加拿大演出。翌年5月返回香港，被兴中华剧团名伶白玉堂聘为第二花旦。1941年12月，香港沦陷，被薛觉先录用为正印花旦，扮演悲剧人物赵颦娘时，一曲《苦棰心》，令大堂上下观众唏吁流涕。之后，受聘往越南演出。1947年夏，从越南回穗，加入何非凡的“非凡响”剧团，查实何非凡之前拍过无数花旦的演出都全不叫座，1947年底自组第一届非凡响班拍芳艳芬，同样不叫座实时散班,1948年初拍了楚岫云才剧剧爆棚。

建国后在永光明剧团与吕玉郎合作演出名剧《可怜女》、《凄凉姐妹碑》、《红娘子》、《嫦娥奔月》，颇受观众欢迎。《情僧偷到潇湘馆》是何非凡的首本名剧，导演秦剑把它搬上银幕，宇宙影业公司出品，1956年6月6日首映。查实如果单单为了听主题曲，根本无必要购买昂贵戏票入戏院观看全剧达五至六小时，只需在家中或往凉茶店听收音机现场直播全剧的时候，单单听全剧当中那一小段廿分钟主题曲便足够，使乜出力出钱往戏院门外排队购买戏票入场观看全剧花上整晚时间至深夜凌晨?何况当时进入戏院看戏也非常之奢侈昂贵，浪费许多人不少工资。当年广州南番顺省港观众争相购票入戏院，是好奇要观赏久仰大名刚从美加泰越各地演罢载誉荣归、声威远播、远近驰名的年轻新明星楚岫云。在观众心目中，楚岫云是一位青春艳丽可人的陌生新面孔，却又是演技老练、演活角色人物的年轻花旦，闻得她唱演打卓越精优、文武声色艺俱佳，是值得要大力捧场欣赏，一看她芦山真貌及台风技艺之超级新巨星，以致非凡响剧团第二届至第五届班爆棚旺台。后来楚岫云过档永光明剧团拍了吕玉郎，非凡响的旺势实时转去了永光明，从此持续十年爆棚旺台演出无间。

1956年，薛觉先在舞台上去世，楚岫云悲痛欲绝，她写了一篇短文，“五哥！当你的噩耗传来，我的神志不禁迷惘了，平日我是很能控制眼泪的人，这时却不由得泪如泉涌，无法压抑我的悲痛，我哭倒了。在粤剧界里，你是我的典范，什么都是好的，你的死，不仅是你我之间二十多年来崇高友谊的永恒终结，而实在是今后我的艺术生活里再难找一个像你那样亲切爱护着我的人，我怎能不为此而感到万分悲怆……如今，你死了，我不相信，无论在白天、黑夜，只要眼睛合拢起来，便见着你的影子，看到你微笑的脸容，然而毕竟你是死了，我哭么？即使是眼泪枯竭了也不能诉尽我的哀思，千言万语也说不完我的悲痛，我迷惘了，我无法再写下去…………”

现实生活的曲折与坚毅

楚岫云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尽管《金瓶梅》第二十一回中讲到西门庆把月娘拖进房内打量她的模样：“粉妆玉琢银盆脸，蝉髻鸦鬟楚岫云。”《水浒》第四回讲到鲁智深第二次见到金老的女儿时发现她的姿色颇为可爱：“脸堆三月娇花，眉扫初春嫩柳。香肌扑簌瑶台月，翠鬓笼松楚岫云。”此两处“楚岫云”均为修饰女性之美，没有任何 “悲”与“哀”的成分，成为粤剧名角之后的楚岫云，一定是观众眼里羡慕不已的大美人、朋友心里的时尚人物。曾经离过婚、之后长期独处的楚岫云，在生活中并不保守，甚至很西化，穿戴时髦，擦指甲油，爱跳交谊舞，喝咖啡，吃西餐。很多人对她的踩高跷(跷功)，圆场功非常佩服，认为是一流的，无人能比，也许这与她爱跳舞不无关系。但她绝对洁身自爱，没有什么复杂的男女关系，也就没有什么绯闻。她离过婚，原来的老公是冯侠云。离婚之后，他们仍然有来往，直到她去世时，冯还守在她床边。云姐离婚之后，就一直独处。

“文革”期间，她之所以被一些人“打倒”，与她的这些生活习惯不无关系。她在茶山养猪采茶，有人无缘无故地用单车链条抽打她的面颊，血流如注。以后她摸摸自己的脸，发现没有疤痕，又快乐起来。这样的故事，把楚岫云的坚强、乐观的性格展露无遗。无怪乎她的弟子说：“云姐的性格很开朗，平易近人。”“黛玉”一角，让楚岫云红透半边天，并让她有了“生黛玉”(活着的林黛玉)的称号。但与坚强乐观的楚岫云，似乎毫无可比性：一个哭哭啼啼，一个笑口常开；一个愁情万丈，一个积极向上。艺术就是这么奇怪，给人一种难以琢磨的高深之感。舞台之上的楚岫云，可以抛却生活中的一切行为，把各种与之毫不相关的人物塑造得栩栩如生。

很多演员在演戏之前，穿衣服，化妆，从来都不说笑话，有点紧张，但楚岫云就不会，在后台跟人有说有笑，很轻松、很愉快，但一上台就像换了个人，非常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她常跟后生们说，要老老实实演戏，认认真真做人。

昔日，很多粤剧艺人都是足球迷。抗战胜利后，市内各粤剧团几乎都拥有一支小型足球队，比赛常常在“十三行”烂地（即现在的文化公园）附近的一个小型足球场进行。最轰动的一场粤剧艺人比赛，要数当年为响应抗美援朝战争而举行的“义踢”。当日的沙面球场人山人海，吕玉郎率“永光明剧团”的演员为一方，罗品超、少昆仑及“珠江剧团”的演员为另一队。这天，全戏行的大老倌悉数到场观战，包括楚岫云、陆云飞、文觉非、郎筠玉等等，观者如潮。大概1964年以后，云姐就不再演戏了，因为她身体不好，患有肺气肿，后来就是得肺癌去世的，可能因为抽烟太厉害了。“文革”的时候，她饱受迫害，但依然很乐观，身体不好却也挺了过来。她不喜欢写文章，没什么言论，跟朋友在一起谈风花雪月，吃吃喝喝，经常一起合作演出的吕玉郎、罗品超等都是她的好朋友。

打倒“四人帮”后，楚岫云欲重登舞台，可是她病倒了，而且还是不治的癌症。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便倾力把毕生所学传给后人。十年浩劫使粤剧界后继乏人，粤剧需要培养新人。广东粤剧院决定成立“广东省青年粤剧团”，当时“红班”第一届学生毕业，由于粤剧基本功差，全班学生被派到粤剧院接受再训练。老师们在这班学生中初时教授古装折子戏《断桥会》、《平贵别窑》，《平》剧由楚岫云当老师。于是，她的病榻时时都坐满了年轻的学习者。新秀曹秀琴，在广东粤剧院排练《平贵别窑》时，楚岫云不顾癌症带来的痛楚，每日从西关住地自西而东乘车赶到学校教学，频频做示范动作，但见她汗下如雨，人们劝她稍休，但她不肯，终于支持不住，晕倒了。1980年1月14日，因癌症逝世，终年六十岁。

在恩宁路旁边的一条小巷内，据楚岫云的弟子冯锦娟告诉记者，“云姐”曾在此居住，然而确切的位置已经忘记，只记得她所住的房子是—幢三层黄色小洋房，阳台为半圆形。那种淡淡的忧愁，那种微微的凄美，那种因故人离去而飘洒过来的深沉怀念，都在布满夜色的雨巷中缓缓弥漫，潜入人心，嵌进房屋与石板路构建而成的空间腹部。“青衣刀马集一身，梨园几十历风光；悲剧名优惊四座，纯青技艺启后人”。这是当年文化厅领导唐瑜悼念粤剧名旦楚岫云的题诗。

韩文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