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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湖南雪灾,30万人滞留广州火车站


来源:南方都市报

如果要为4 0岁的广州火车站确定一个成年礼的时间,那么1998年湖南雪灾导致3 0万人滞留广州站或可视作这一节点。当30年一遇的湖南雪灾和3 0万急着要回家过年的春运客流在广州火车站迎面撞上,没有人知道这将成为灾难还是经验。

原标题:1998年湖南雪灾,30万人滞留广州火车站

1998年湖南雪灾时,广州火车站广场的滞留乘客。南都记者 马强 翻拍(图片提供 李伯阳)

1998年湖南雪灾时,广州火车站广场的滞留乘客。南都记者 马强 翻拍(图片提供 李伯阳)

当年《南方日报》、《羊城晚报》、《广州日报》关于旅客滞留广州火车站,铁路部门全力疏运的报道。

当年《南方日报》、《羊城晚报》、《广州日报》关于旅客滞留广州火车站,铁路部门全力疏运的报道。

如果要为4 0岁的广州火车站确定一个成年礼的时间,那么1998年湖南雪灾导致3 0万人滞留广州站或可视作这一节点。当30年一遇的湖南雪灾和3 0万急着要回家过年的春运客流在广州火车站迎面撞上,没有人知道这将成为灾难还是经验。

1998年1月下旬,离春节不到一个星期。距离广州数百公里外的湖南连降大雪,这场大雪将广州火车站抛进极端恶劣天气和巨量春运人潮炮制的“定时炸弹”中。这是诞生于1974年的广州火车站在速度、效率、规则之外遭遇的第一次运营危机和巨大挑战,如此大规模的汹涌春运返乡潮遇到数十年一遇的冰雪灾害,这在广铁营运史上还是头一遭。

远方风雪中,因冰冻而出现故障的铁路道岔和因风雪而被破坏的信号系统,不仅让贯穿南北的京广大动脉断裂,也将长久以来铁路和地方两个独立系统的封闭和矛盾暴露在了人头密集的火车站广场。这是中国铁路史第一次出现“广州告急”的呼号,它考验的不仅是铁道系统如何以技术理性解决故障,同时也在试炼广州如何以现代政府的理性姿态协同治理危机。

在手机和互联网尚未普及的上世纪90年代末,风暴眼中的广州火车站无法事先与乘客进行有效沟通。如潮涌般的乘客试图冲进、挤进、爬进、闯进候车大厅,候车大厅的尽头却是空荡的没有列车的站台。其间,武警首次出动支援春运,首次用人墙对人潮进行分割切块,原铁道部急调20辆列车驰援广州,列车抵达后不分车次、只论方向上车。

这些诸多的“第一次”背后,广州火车站因初始设计容量偏小,无法满足改革开放后急速增长客流需求的矛盾,被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广州火车站1998年大滞留”事件成为广东乃至全国铁路春运的一个转折点:长久以来分据30米台阶两边的两个独立的“王国”和系统开始对话并协作,直接影响是此后广州市政府开始重视春运。

次年起,广场划出了专属铁路的缓冲区,地方借出广州火车站广场给铁路,此后春运期间车站得以在广场上搭候车雨棚,旅客不再一窝蜂地拥挤在车站门口。作为中国典型的广州火车站春运由此前“铁路一家的事情”,转变行成为铁路与地方政府共同协助组织的惯例,“大春运”格局由此开始初步形成,并对此后广州的春运组织方式和突发公共危机的应对(如2 0 0 8年南方雪灾广州春运时,火车站积压旅客至少达15万人,春运组织输送相对有序)提供了样本和经验,这些新形式甚至成为许多地区组织春运的范本。

雪落·潮起

湖南大雪,轨道被埋广州火车站,人车滞留

没有人知道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以一种沉默但焦灼的姿态,像蚂蚁一样“占领”了火车站广场。汤家礼用长于平日5倍的时间,才穿过站厅爬上火车站主楼二楼商场,对于在火车站建站初期就来到这里做饭店服务员的他来说,这个场景是他从未见过的。

雪雹阻断京广线

走到商场外面露台,站在“广州站”三个大字的左下方,汤家礼紧扶着墙壁探头向外面望去,“哇,密密麻麻,全是人头,因为没有遮挡,看上去心里真是发毛”。他用手扶着的墙壁上方,是数十年来世人眼中代表广州火车站的经典标志性符号———高4.5米、宽5米的大型电钟。镶嵌在火车站苏式风格主楼正中央的电钟,彼时指向1998年1月22日中午12时。

这是1998年广州火车站“春运”开始后的第10天。这年的春运依旧按照惯例在节前15天的1月13日开始。根据当时城中报纸的描述,春运初期,“广州火车站发送的旅客仅日增数千人,当时火车站工作人员还说,今年广州可望没有民工潮了”。尽管1月17日后,车站客流突增,但“还是能应付,旅客运输比较有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年春运将和往年一样安然度过时,距离广州400公里外的湖南下起了大雪。这场后来被气象专家称为湖南当时30年一遇的大雪天气,从1月20日发端,这天正是“大寒”节气。连绵的大雪和冰雹将京广铁路湖南段,特别是衡阳一线的线路掩埋,致使该段铁路供电一度中断,部分指挥信号失灵,同时铁路道岔钢轨结冰。

所有旅客列车晚点

自诞生于大工业时代起,铁路一直被视作安全、准点、风雨无阻的交通工具。在轨道上行驶的列车,表面看上去似乎不像公路,会受大雪和路滑的限制。然而一旦出现持续低温和大雪绵延,对铁路轨道运输起着改变方向的道岔极易因为冰雪覆盖和冻结,产生道岔不能扳动,以致列车不能改变方向的致命风险。加之大雪会覆盖在线路上,使轨道电路不良,产生信号显示错误,容易造成机车信号掉码中断行车,甚至会发生列车冲突。大雪,让1998年春运开始变得波谲云诡。

这场大雪在一天后停歇,然而就在湖南的铁路工作人员正日夜兼程扫雪之时,从22日凌晨开始,湖南境内及以北再次普降大雪,连绵大雪将铁路线路掩埋,事后的天气数据显示这次大雪“最深处达450毫米,为近30年来罕见”。连日的寒冷天气再次令铁路部分指挥信号失灵,严重干扰铁路运输调度。

从21日开始,进入广州火车站的所有旅客列车全部晚点,有的晚点长达16个小时,部分列车无法通过,以致广州站列车也无法正常开出。仅22日当天就有11趟列车开不出去,23日又有18趟列车不能开出,24日仍有10多趟列车滞留广州。该走的客流疏散不走,而大批客流又如潮水般涌来。从22日开始,滞留广州火车站的旅客以每天十数万人的速度递增。这才出现了汤家礼爬上火车站主楼楼顶往下看到的一幕。

中断·告急

钢栏挤弯,木门挤掉,首次出动武警,维持春运秩序

车开不出去了。同时广深线沿线部分路段因为塌方中断,作为京广铁路大动脉门户车站的广州站成了风雪和人潮包裹中的孤岛。

非典型春运

8个月前中国铁路刚实施第一次大面积提速调图。就在铁道王国飞速攻城拔寨之时,一场30年难遇的大雪和一种被称为“春运”的人潮在设计容量仅3万人的广州站“致命邂逅”。被称为中国铁路三大动脉之一的京广线首先受到冲击,面临巨大运营危急。这条贯通中国南北的铁路大通道是南北交通大动脉,是中国线路最长,运输最为繁忙的铁路,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它从北京通往广州,全长2324千米。上个世纪90年代,进出广东省的主要干线只有京广线,因此长途客运能力非常紧张。直到2004年广茂铁路合并贯通使用,2009年12月武广高铁通车运营,才缓解了京广线的客运压力。

广州火车站因为京广铁路中断运输而造成的旅客滞留在1998年前发生过2次,一次在冬天,一次为初夏,均未发生长时间停运和旅客滞留。正如1998年春运刚开始时,车站工作人员认为“民工潮”或将不再的原因类似,在车站工作了近30年,现任客运部党委书记的朱海滨认为,“那是因为那时候的人们还没有见识到什么叫做典型的‘春运’”。

典型的中国式春运和改革开放后南中国的民工潮相伴而生。最早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广东出现民工潮。春节后的广州火车站广场和珠三角的车站、码头人头攒动。《羊城晚报》1989年2月26日一版一连发表三篇述评性通讯:《盲目的洪流》、《失控的用工》、《众多的难题》,对民工南下的社会背景及现状作了反映,在全国范围内最早直面民工潮问题。

而“春运”一词的诞生更早,1980年1月11日《人民日报》转发《人民铁道》报道:“铁道部决定全路在春运期间增开临时长途客车24对”。这是现在意义上的“春运”一词第一次出现在《人民日报》上。此前,对于1974年就建成的广州站而言,“(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前的‘春运’更多是春节期间,广东省内居民的短途铁路运输。”

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后,珠三角沿海地区的乡镇企业大发展,使得农村劳动力的流动进入一个高潮期,形成了势不可挡的巨大人流。1994年春运期间,“民工流”三个字第一次上了《人民日报》。数千万的外来务工人员来到广东,从此广州站和“春运”紧紧连接在一起,成为中国社会生活中使用频繁的一个关键词和“和平年代,世界范围内罕见的季节性人口大迁徙”。

1998年的春运,便是这样一场典型的春运,同时因为极端恶劣的天气,它成为了广州站春运历史上第一次非典型春运。

30米台阶

人潮继续从四周聚集到广场,“和现在都是拉杆箱不同,那时候提的都是蛇皮口袋”。至今已经做了近20年客运员的伍凤勤在一线亲历了旅客不同年代的穿衣、用品风尚。然而记忆中最深刻和惊悚的记忆还是留在了1998年那场“大滞留”中。

那时候的伍凤勤20岁出头,客运员工作实行三班倒,晚上通宵,然后上午八点半下班。“我的岗位是在二楼的,后来一分配,就从四候车室到了现在的五候车室。我得从一楼房间的那个中门走过去。”平时一两分钟就走到的路程,那天她走了半个多小时。

“我是看着手表的,那天我走过去真的是好怕啊,哇,全是人。我那时候就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死了。走过去也干不了活,只能看着大家挤来挤去”。那时候,候车室的门还是木门。“最后,木门也被挤掉下来了。”

当时媒体报道,23日这天的火车站广场已经滞留多达20万的旅客。对于3万平方米左右的站前广场来说,相当于每平方米站立了6到7个人。

1988年参加工作,目前仍是火车站客运员的张红英则对“30米台阶”外硬翻栏杆的旅客记忆犹新。所谓“30米台阶”,指的是火车站候车楼往前延伸30米的一块地方。30米台阶至火车站以内,属于铁路部门管理;30米台阶以外的火车站周边地区由越秀、荔湾、白云三区分管辖内属地。30米台阶两边的地面,铺设的地砖也不尽相同。传说铁路这边的地砖比对面的厚,“大概有五六十厘米”。因此,这片区域也被民间形象地称为地方和铁路之间的“三八线”。

上世纪90年代以来,30米台阶及其周边“盲流闲散人员”众多,治安奇差。当地方对火车站广场进行整治时,盲流就涌进30米台阶暂避;铁路严厉打击犯罪时,盲流又一窝蜂逃出30米台阶,这种“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现状背后是广州市政府和广铁集团因为“条块分割”未能达成共识。

这种分割在1998年旅客大滞留中体现得愈发激烈。“由于30米台阶内才是候车区域,地方历来不允许广场作为候车区域,因此为了挤进车站,乘客纷纷涌向30米台阶区域的铁栏杆四周。

“铁栏杆大概一人多高,一米六七的高度,为了挤进来,有的人把包袱朝里面一扔,使劲爬栏杆上来,特别不容易啊,那种回家心切的心情啊。但实际上站台是空的,没有人知道车什么时候通。”伍凤勤记得,“武警还没有来的时候,只有我们站内人员维持秩序,因为爬的人太多,栏杆成片倒下,还好没有人员伤亡”。

“定时炸弹”

20万人聚集在广州火车站,站前广场此时成为南中国的一个“定时炸弹”,“假如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谁负得起这个责任”。而“炸弹”的拆除不再是也不可能只是铁路系统自己的事。

广州市政府终于坐不住了,23日上午,广州市春运指挥部紧急召集公安、交通等各方面召开紧急会议研究疏散对策:一是武警部队增援150名官兵负责广场30米台阶铁路车站秩序;二是市公安防暴支队当天下午4时30分赶到广场维持秩序,帮助铁路部门开出一条进站通道;三是火车站开放所有候车室让旅客候车;四是从当天晚上8点起,所有出租车和公共汽车不得进入中广场,腾出中广场让旅客候车;五是市交警支队增派力量加强对环市西路交通的疏导。会议过后,市公安局防暴队近百名武警赶到现场维持秩序。这也是广州春运历史上,首次动用地方武警参与秩序维持。

五六十个高音喇叭

当时已经从餐饮部门转到卫生队的汤家礼在现场目睹了武警清出通道的过程。“乘客都想往车站挤,但是大门口是封死的。我们春运时候的不锈钢围栏啊,就这么给人挤弯了。为什么1998年感觉到好恐怖呢?因为当时没有棚,尤其是从上面看都是人,整个广场都是人,密密麻麻都挤满了。武警想从30米台阶和广场之间清出通道,但是清不出来,刚清出来,人涌过来又合上,人太多了。可以用这个词‘密不透风’来形容。”

汤家礼和同事们拿着清扫工具,却完全施展不开。“旅客在广场没得吃又没得喝,然后卖甘蔗的就过来了,生意特别好,人们吃完了丢在地面,那个甘蔗渣最后啊就跟床垫一样高,差不多四五十公分(厘米),好舒服的,软软的。我们卫生队也不搞卫生了,搞不赢。卫生队当时有一百四十多号人,全部被叫过去帮忙搞客运。”

此时,广州站内候车区域已经塞满人,站外30米台阶外终于由武警组成两条通道,把守进站口的秩序,因为买了票而无法上车的旅客再次因为心急如焚爬上铁栏杆,试图翻入。旅客的盲目来自于信息的不对称。“那时候信息导向没有现在这么明了,没有手机,没有显示屏,那时候信息的公开就靠我们的嘴巴和广播。”

人太多,车站原有的几个喇叭远远不够用。当时在火车站技术部负责站内设备革新,后来在副站长任上退休的林志忠专门“去市里买了五六十个高音喇叭回来”。小吃店,大树,电杆,甚至环市路上,凡是能架设线路装上喇叭的地方都安上了当时最有效用的这种传播工具。“最让我哭笑不得的是,我派出去装喇叭的工人,过一会就回来了,他说人太多,梯子过不去。我气死了,拿起梯子举到头顶,这样不就可以了?他刚举着走过去,旁边的人就用手帮他传过去。”

在火车站主楼大钟的两边,“专门买了4个大音箱,对着广场持续广播湖南大雪和车站的情况”。在主楼二楼150米的边缘,还安装了几十盏探照灯。

春运进化史

1980年1月11日《人民日报》转发《人民铁道》报道:“铁道部决定全路在春运期间增开临时长途客车24对”。这是现在意义上的“春运”一词第一次出现在《人民日报》上。

1994年春运期间,“民工流”三个字第一次上了《人民日报》。数千万的外来务工人员来到广东,从此广州站和“春运”紧紧连接在一起。

1998年的春运,因为极端恶劣的天气,成为了广州站春运历史上第一次非典型春运。20万人聚压在广州火车站,广州春运历史上,首次动用地方武警参与秩序维持。

2008年1月2 6日,受恶劣天气和京广线湖南衡阳段电力故障的影响,南下北上列车严重受阻,广州火车站积压旅客至少达15万人。

标签:广州 广州市 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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