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能讲述1968年的故事吗?没有哪一年能像1968年那样,叛逆精神激荡整个世界。各处的年轻人都要造反,各种社团层出不穷。这些运动既不是规划好的,也没有组织。这些运动反对权威,没有领导者,或者领导者否认自己是领导者。
那时候的年轻人反对消费主义,喜欢左派思想;那时候的年轻人喜欢摇滚乐,喜欢美国电影,想去除文化上那个贵族统治的烙印。如今,我们却在漫天的娱乐中麻醉,丧失记忆。戏剧性场面的1968年,却无助于整理那个年代的文化遗产,我们将讲述人的故事,讲述他们的1968,总有些东西经过跌宕的岁月沉淀下来,像冰块般寒冷,触摸上去,又像火一样灼热。
1968年,新年快乐
在塞日·甘斯布逝世16年后,他在巴黎的房子仍然保持着当年的模样。还有酒精和烟的味道。有一尊无头的裸体雕塑,有无数收藏品--玩具猴子、警察徽章,有凌乱的照片,有一张比真人还大的碧姬·芭铎的海报。16年来,这个房间一直在封闭状态,只有女管家和偶尔前来的家族成员才允许进入。房子主人是夏洛特·甘斯布,在一位建筑师的帮助下,这套寓所将被改造成博物馆,夏洛特想向世人展现这位歌手的私人世界。
现在的许多巴黎人还记得这位歌手,简·伯金和碧姬·芭铎的情人。夏洛特·甘斯布说,在巴黎每次乘坐出租汽车,都能听到司机讲述一个他父亲的故事。许多人还记得他去世那天的场景,1992年3月2日。但还有谁能讲述1968年的故事吗?那一年,甘斯布离开了碧姬·芭铎,和简·伯金在一起。那一年,他的歌曲《我爱你我不爱你》大出风头。人们可以从老唱片店和网络上找到这首歌,但很难凭借一首歌、一篇回忆文章甚至是一本传记就拼贴出1968年的场景。
人们很容易保持对十几年前往事的记忆,但也会无奈地看到,某个特殊的纪念日会变得越来越遥远,似乎将要沉入历史的深处。再没有亲历者能重新讲述,再没有口口相传的民间叙述,它们变成某种模糊而脆弱的集体记忆,只有那些整数年份才提供回想的正当性。"二战"胜利已经过去60多年了,1957已经过去50年了,1968已经过去40年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亲历的80年代,也会有过去40年,过去50年的时候。
但是,没有哪一年能像1968年那样,叛逆精神激荡整个世界。各处的年轻人都要造反,各种社团层出不穷。这些运动既不是规划好的,也没有组织。这些运动反对权威,没有领导者,或者领导者否认自己是领导者。美国联邦法院在1969年控告阿比·霍夫曼等8位社会活动家共同谋划芝加哥的骚乱,霍夫曼说,我们连吃一顿午饭都无法达成一致意见。阿比·霍夫曼当年筹备的"青年国际党"早就风消云散,Yipie也成为一个陌生的名词,人们用"反叛"这个字眼来谈论60年代,革命则越来越罕见。后一个词则经常唤起正义和崇高的联想,人们避免使用这个词语,是这个世界越来越缺乏崇高。而使用"反叛"这个词则容易许多,它不那么负责任,既表达了你对现实的不满,也透露了你毫无建设性的无奈。
那时候的年轻人反对消费主义,喜欢左派思想,简·伯金和甘斯布在南斯拉夫拍摄了一部电影之后,买了一辆劳斯莱斯,"我们用共产主义的钱买了一辆车"。如今,以伯金命名的爱马仕包却随处可见。那时候的年轻人喜欢摇滚乐,喜欢美国电影,想去除文化上那个贵族统治的烙印。如今,我们却在漫天的娱乐中麻醉,丧失记忆。"二战"后长大的一代人,和他们的前辈很不一样,1968年,他们忽然发现他们所干的事情都有相同的诉求。是电视网让法国学生看到在墨西哥发生的一切(麦克卢汉在60年代提出"地球村"这个概念),如今,世界以互联网联系在一起,但所有年轻人的冲动都消弭于其中。
1968年以一种非常规范的日子开始,那年的元旦是星期一,教皇宣布这一天是和平日,越南的南北方之间停火24小时,但其实这一天双方的军事对抗并没有停止。《纽约时报》说,越南的农历新年,将会有另一个和平日。
78岁的法国总统戴高乐在这年新年之夜发表电视讲话,祝贺1968新年来临,他在第二个7年任期的第三年,"所有的信号表明,我们将为国际争端的解决提供更有效的办法"。他说,法国将给越南和中东带来和平,"越南战争是一个大国企图消灭一个小国"。事实上,法国人在"二战"之后曾在越南作战,也曾在阿尔及利亚作战,1962年进入和平时期,到1967年这5年间,法国人的工资收入在接连上涨,小汽车和电视机的销量不断上升,进入大学的人数也在持续增加。
"在其他国家被混乱所惊的时候,我们将继续做秩序的典范。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没有敌人。"戴高乐在当年的电视讲话中这样说。《巴黎竞赛画报》问蓬皮杜总理,对戴高乐将军拿诺贝尔和平奖有何预期。总理回答说,你觉得和平奖对戴高乐将军真有那么大的意味吗?将军只考虑历史,没有任何评价能引导历史的裁决。
这一年元旦,巴黎市在法国文化部长的号召下进行了一场大扫除,凯旋门等标志性建筑都焕然一新,高压水枪用来清洗巴黎圣母院700年来的灰尘,报纸上讨论这样搞卫生会不会破坏文物。《巴黎竞赛画报》提醒读者关注这个世界,美国将有一场选举大战,苏联的社会主义卫星国里正萌动自由的星火。
在纽约,鲍勃·迪伦在新年第一周发布了他的一张新专辑,此前他因摩托车事故沉寂了一年半的时间。这一年开始的时候,已经有5万台电脑在美国运行,其中1.5万台是刚刚过去的1967年运行起来的。50年代有人预言,6台电脑就能满足美国的计算需求。到1968年底,世界上第一个鼠标诞生于加州斯坦福大学,它的木制外壳虽然粗糙,但它使计算机的操作更加简便。不过那一年开始时,美国许多城市都笼罩在恐惧的气氛中,对于许多城市的警察局来说,装备了机关枪的警车,大量的灭火器和催泪瓦斯才是更重要的。在过去几年的城市骚乱中,发生了多起死亡事件,黑人斗争似乎不再是非暴力的。
自1959年古巴革命胜利之后,每年元旦,哈瓦那都会举行盛大的游行。1968年的游行活动被卡斯特罗进行了修改,为保护城市街道,他决定取消展示苏联坦克的环节,元旦游行的主题是纪念3个月前被杀害的切·格瓦拉。从1967年开始,《革命中的革命》一书在西方广泛传播,大学生开始把切当成偶像。1968年1月,众多西方学者参加在古巴召开的世界文化代表大会,历史学家霍布斯鲍姆会后发表文章说,古巴自由、繁荣的文化活动,社会、教育方面的成就,以及让人喜爱的反物质主义的完美境界,不能不吸引着知识分子。萨特也极力赞扬:"古巴必须赢得胜利,不然我们就将失去一切,甚至希望。"那一年最先失去希望的恰恰是古巴的摊贩和私营酒吧,卡斯特罗揪出来一个反党集团,开始消除私营企业。
1968年慢慢开始了,人们将记住更多的场景--大门乐队的莫里斯在演出中露出生殖器,谩骂警察。以赛亚·伯林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抗议活动中,一边拿出手绢抵挡警察的催泪瓦斯,一边茫然地要和非理性论争。这些戏剧性的场面只能强化1968年的混乱,却无助于整理那个年代的文化遗产,我们将讲述人的故事,讲述他们的1968,总有些东西经过跌宕的岁月沉淀下来,像冰块般寒冷,触摸上去,又像火一样灼热。
像甘斯布一样爱你
"哎,塞巴斯蒂安,你还记得甘斯布去世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吗?""当然记得。我那时在纽约,从商店橱窗的电视里看到他去世的消息,当时就呆那儿了。也不是特别难过,就是对时光有些伤感,生活的一部分彻底离我而去了。想起我的初恋女友,大冷天的,陪我在跳蚤市场淘甘斯布的唱片,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去世已经16年的塞日·甘斯布(SergeGainsbourg)似乎和当今世界没什么联系了。几年前在唱片店找他的CD,法国店员说,"哇,你听这么老的东西?"但新人不管在国内怎么受欢迎,都难以让法国之外的人感兴趣,不完全是语言的原因。新的法国歌曲越来越多地受到英美的影响,早已失去了从前法国香颂特有的阴柔和幽婉。
在一本2002年出版的甘斯布的传记《一把吉坦牌香烟》中,法国"空气"(Air)乐队的成员尼古拉·戈丹说:"每一个巴黎人都会记得,他们在听到甘斯布去世的消息时在做什么。太让人震惊了,我们的生活已经习惯了他的在场,他是文化的一部分。老是能在电视上看到他做疯狂的事,他是个诗人,也是个朋克。"在法国国际电台工作的文艺青年林祖强说:"法国人一直爱着甘斯布,还因为他身上的'左岸'气质,他也是'布波'族的典范,雅致和不拘一格的品质在他身上并存。"
生于1928年,作为俄裔犹太移民儿子的甘斯布才华横溢。他的音乐创作生涯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受到爵士乐、摇滚乐的影响,当60年代耶耶(Yeye)风潮来袭的时候,他取其精粹,迅速转化成他的音乐风格,从而保证了自己在法国流行音乐风头浪尖的地位。就是到了80年代,他的音乐仍然体现着时代的潮流元素,比如当时流行的"雷吉"(Reggae)乐,被他发展出了"法雷吉"(Freggae)音乐。甘斯布一生都在寻找有别于他国,属于法国人自己的新音乐。他写歌的速度很快,一生创作丰富,歌词优美动人。他不仅是个创作型歌手,还是演员、小说家、摄影师、编剧、电影导演、知识分子和勾引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的高手,而歌手和"情圣"是他这一生演得最好的两个角色。
我爱你,也不爱你
甘斯布一生钟爱三样东西:吉坦(Gitanes)牌香烟、酒和女人,他说这三样东西在他生命中是一个等边三角形,缺了谁都不行。在甘斯布创作最活跃的时期,法国也出现了很多令人难忘的女歌星,好像唱他写的歌,不会唱歌的人也可以打动许多人。与他合作过的女艺人包括朱莉叶特·格丽科(JulietteGreco)、弗朗索瓦兹·哈黛(FranoiseHardy)、芭芭拉(Barbara),他在1965年一手捧红16岁的法兰丝·高尔(FranceGall),还有演而优则唱的凯瑟琳·德纳芙、安娜·卡瑞娜和80年代初的伊莎贝拉·阿佳妮。让他真正动心的女人屈指可数,很多时候,甘斯布给人放浪形骸的印象,但他是那种一旦动了心,就用情很深的人。甘斯布一生最风风火火、轰轰烈烈的两段爱情就发生在红五月革命前后。
1967年,甘斯布和33岁的碧姬·芭铎在一个电视节目的录制现场相遇。碧姬·芭铎,人们一般亲切地称呼她BB(音"贝贝"),是五六十年代当红的性感偶像。她一头金发、粗眼线、厚嘴唇、前挺后撅的模样,迎合了性解放思潮下人们对性感的想象。而且她在镜头前表演洒脱,不装腔作势,成了男人们的大众情人,而女孩则热衷模仿她的衣着打扮和走路摇曳生姿的样子。甘斯布觉得芭铎就是他人生的全部梦想。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但正好甘斯布的第二次婚姻摇摇欲坠,芭铎的第二次婚姻不太顺心,他们顺其自然地发展起地下情。
因为都是公众人物,他们借朋友的公寓幽会,有时也被小报记者拍下芭铎开着敞篷车带甘斯布游车河的情景。芭铎要求甘斯布为她写他所能想象的最美丽的爱情歌曲。1968年他们合作发行了两张专辑《昵称BB》和《邦妮和克莱德》。《邦妮和克莱德》的唱片封套像同名电影剧照一样,甘斯布神情冷峻,金发的BB戴着贝雷帽。甘斯布在唱片页中写道:"这里,碧姬和我唱的所有歌曲都是关于爱的--抗争的爱,激情的爱,身体的爱,虚幻的爱。超道德或不道德都无所谓,但都是最真诚的爱。"这张专辑大获成功,但却缺少了一首本应该出现在这张唱片中、甘斯布专门为碧姬·芭铎而写、日后成为他的经典之作的一首歌曲。
《我爱你,也不爱你》--JeT'aime,moinonplus,是一个令人费解的名字,在语法上是讲不通的。前面是个肯定句,而后面表示"也不"的比较副词"moinonplus"是应该跟否定句的。当年专门问过法文老师,她说那是甘斯布玩文字游戏,把完全属于两个句子的句式硬组合在一起。你可以把它看做是一个男人面对想要的人得不到,对现实自暴自弃的一种心情。这种不合语法规范的表达,还有着甘斯布一贯的对规范的反叛精神。
BB要求甘斯布给她写最美丽的爱情歌曲,甘斯布却写了一首黄色歌曲《我爱你,也不爱你》。1968年即将到来的一个冬夜,他们进棚录歌。当时的录音师后来形容说,录音室里小得就像一个电话亭,冒着腾腾雾气,他们挤着坐在里面,边唱边挑逗对方。两小时以后,出来的录音里充满了呻吟和叹息,而歌词就是直白地描写性爱。第二天,小报记者跑去问BB的丈夫百万富翁甘瑟·萨奇做何感想,在丈夫和经纪人的双重压力下,芭铎请求甘斯布放弃发行这首歌,甘斯布顺从了。他爱得难以自拔,BB左右摇摆了一阵儿后,最后还是回到了丈夫身边。
作为巴黎人,痛苦不堪的甘斯布有两个选择:要么跳塞纳河;要么就和所有他能接触到的美女出双入对,这样比较容易让人忘记痛苦,很快甘斯布就臭名远扬了。"他问每个女人,是否愿意和他合唱这首歌。"著名的摇滚"骨肉皮"玛丽安娜·费思芙(MarianneFaithfull)说,她当时正和米克·贾格尔打得火热,怕影响形象,就拒绝了。他又去找阿兰·德隆的老婆米海伊·达尔克,也被拒之门外。又去问女艺人瓦莱莉·拉格朗日,找让娜·莫罗??但没有人愿意和他合唱。"现在想来挺可惜的,真希望我唱了那首歌。"费思芙在60多岁时说。1986年,成为动物保护主义者的碧姬·芭铎,以给英国皇家防止虐待动物协会(RSPCA)筹钱的名义,允许发行了"洁版"的《我爱你,也不爱你》,但早已是时过境迁。
编辑:
陶学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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