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娇嫩的自由民主的种籽,已经植入你我的心中”
这更像是一场发生在少年间的选战。
为了获胜,候选的学生开始学习如何动员身边一切资源。父母和家人是首要支持者。他们会和孩子一起学习各种才艺,帮助孩子修改演讲稿、准备公开辩论的题目、纠正他们的演讲姿势。
每个候选人都有自己的“智囊团”,并在宣传上各出奇招。有人在糖果上印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到各个班级去散发;有人带着助手,在操场上抬着自己的大幅海报转圈,还喊着整齐的口号;甚至有家长在学校周围升起10多个大气球,气球下方的横幅上写着孩子的名字,号召选民投他一票。
当然,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每个人都会强调同一个口号:“为同学们服务。”这是由校长确定的主题。
黄浩芃依然记得初次登台参加竞选时那种“紧张感”。在此之前,他是个内向的男生,虽然成绩一直很好,但他很少在公共场合说话,也从来没有当过班干部。有段时间,身为某国企高管的母亲,一度还想让他转学,因为这个新学校才成立了两年多,她很担心孩子的“学业问题”。
2008年,他决定参加竞选。第一次演讲,他全身都在发抖,脚抖得“几乎站不住”,左手拿的发言稿“抖得哗哗响”,右手“抖得连麦克风都拿不稳”,他好几次用力握拳,试图固定住麦克风,却发现“手有点不听使唤”。原本设计的开场白是大喊一声“大家好”,可他紧张得控制不住声音,一开口就破嗓了,台下的选民嘘声一片,他在台上听得清清楚楚。
“豁出去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念了。”时隔一年,这个男孩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看得出有些不太好意思,“反正只是抱着尝试的想法去的,凡事总得有第一次吧。”
克服了初期的紧张后,他觉得和这个舞台“越来越熟悉”。在接下来的几个环节中,他开始逐渐地适应了竞选的节奏,在才艺展示诗朗诵《海燕》中,他甚至做出了一个“在排练时都很难练好”的展翅飞翔的动作。
这个初次参加选举的男孩一直走到了最后一个环节,在全校1719张学生投票中,他以20多票的微小差距,输给了孙晓峰。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黄浩芃并没有闲着。他决心要参加第二年的“竞选”,并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他开始关注新闻里那些播音员播报新闻的方式,也开始模仿电视上那些政治人物的举手投足。他的“智囊团”,则早早从各个方面对他的“竞选”提出建议。作文好的人帮他修改演讲稿,美术好的人设计海报上的各个细节。甚至,一位演讲顾问会告诉他改正在台上的一些小动作,并纠正他演讲时的语气与节奏。
在11月15日全校竞选日那天,他和“智囊团”抬着自己的大幅海报,到各个班级去“拉票”,一个在音乐方面有特长的“助手”,还带了一支长笛,走到每个班级,都会吹上一曲。
在演讲台上,他说出精心准备的演讲词:“一年前,我与今天一样,信心百倍地站在了这里,我落选了。但是今年我又来了,因为我不想错过这样一个伟大的时刻,因为无论是对于我,还是你,无论是对于学校,还是中国,今天都是一个超越平凡的日子,因为在这样的日子里,一颗娇嫩的自由民主的种籽,已经植入你我的心中,并悄悄成长。”
他最终如愿以偿,在最后的全校投票中,获得了1120张选票。新任学生会主席工作很卖力,挑选了“很精干的内阁成员”、“整顿了学生会工作的风气”。他要求助手们每周都写工作计划,在每周例会上共同讨论。
黄浩芃的母亲,对儿子的学业多少有些担心。她希望儿子在“服务好同学”的同时,也能保持住现在“班上第三名”的成绩。毕竟,“无论学生会的工作做得多么好,最后能有好成绩,考上好大学,才是根本”。
但黄浩芃却对自己的未来很自信。他觉得,“在这所学校里学到的东西,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用得上”。
“要鼓励学生成为公民,首先要保证他们能有一个表达意见的畅通渠道”
当了近30年老师,陆平还是第一次被 学生当面批评,而且还是在校长主持的学生会例会上,这让她“当时多少有些不适应”。
事情说来也简单:2009年12月最后一周,陆平主持的学校“公民养成中心”,接连举办了两场活动。学生们觉得这周活动安排过于密集,而上一周却什么活动也没有。于是,在每月末的学生会例会上,有学生会的干部当着校长的面,对此直接表达了不满。
按照会议的程序,接下来,陆平便向学生解释,原本安排义卖活动的第三周,恰好赶上初中学生的月考,为了不耽误考试,才作了这样的调整。并且,她向学生表示,“中心以后在安排活动的周期上,一定会注意频率和方式”。
作为每月一次例会的参加者,陆平直言自己“有压力”,因为“你不知道孩子在会上会说什么”。
的确,这样的会议已经举行了将近5年,在与会教师和学生们的回忆里,会议上的议题五花八门。从“室内球场的通风条件不好”,到“学校鱼池的换水不够及时”;从“教师拖堂,没有按时下课”,到“初三的课程过多,占用了学生社团的活动时间”;从“集会散会后的地面纸张无人清扫”,到“检查厕所卫生的学生,最好注意性别”,几乎囊括了学校日常管理工作各方面的细节。
最为“尖锐”的时候,学生甚至直接对校长本人提出了批评。
有一次开会,李庆明不断地接听手机,有学生便提出:“希望校长能够尊重我们,开会的时候不要打手机。”
李庆明只得放下手机,向学生们解释,刚才的电话,是为了去落实学生们提出的建议。但从此以后,他开会时都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这样的监督与批评,不仅仅发生在学生会的例会上,而且发生在许多更为大型的公共场合。在某次周一的早会上,有学生会记者团的播音员播报了一个小记者写来的稿件。稿件中称,上周的升旗仪式上,有几位老师在交头接耳,“希望这几位老师能够尊重国旗”。
更令人吃惊的是,记者团并非只会批评,孩子们“居然也懂得斗争策略”。在时隔一周的周一集会上,记者团的播音员又播报了一篇稿件,文中称,“在上一周的集会中,那几位老师没有再出现交头接耳的状况,这说明他们虚心接受了批评,这种精神值得我们每一个同学学习”。
看着这些“小屁孩儿”们在参与公共事务时“严肃认真的大人样子”,陆平有时候也会觉得“很搞笑”。
在她的记忆中,有这样一幕在成年人看来颇为有趣的场景:有一次会议时间延长了,一个三年级的学生会干部,一本正经地看了看手表,然后举手说:“校长,会议的时间已经到了,你看我学习也很忙,我妈妈在外面接我,我能先走吗?”
但在觉得有趣之余,她也深切地感受到,在这所学校里,师生关系确实有了一些“和以前不一样的改变”。她甚至会用“公民社会”和“臣民社会”的区别,来解释这种变化。
“以前的孩子很顺从,将就老师,而老师也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孩子,不需要任何解释,”她说,“但现在不一样了,在公民社会里,我们也是为学生服务的,做任何事情,都要公开透明,让接受服务的人满意,这不是很好吗?”
而在李庆明看来,这种新型的师生关系,正是他追求的教育目标之一:“我们要鼓励学生成为公民,首先要保证他们能有一个表达意见的畅通渠道,鼓励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来参与公共事务的管理,这才是公民教育的应有之道。”
您可能对这些感兴趣: |
|
共有评论0条 点击查看 | ||
作者:
刘芳 林天宏
编辑:
李志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