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龙应台的伤心笔记:家庭教育还是公民教育
2009年06月25日 15:43南方周末 】 【打印0位网友发表评论

南方周末:你接受吗?

龙应台:接受,而且我会尽我的力量去帮助他。所谓帮助,就是说,如果他是同性恋的话,那么他选择朋友的范围就会相对较小,他也会比较孤独,比较难找到自己理想的伴侣,所以我就会比较挂心。可以给他的帮助,也不过就是理解他,支持他。

南方周末:你会处理另外一个问题吗?他们要生活在华人或者亚洲这样的范围之内呢,还是到西欧的环境里去生活?会担心这样的选择吗?

龙应台:不会,他们已经在一个全球化的世界里,他的工作可能在香港,也可能在莫斯科或者巴塞罗那或东京、上海、北京。我想,我们是这世界的“末代父母”了,我们这一代还对自己的父母牵肠挂肚,觉得照顾的责任很重,下一代对我们不会这样了,世界的结构已变。

南方周末:《亲爱的安德烈》里也谈到一些亚洲价值和欧洲价值的碰撞。

龙应台:亚洲跟欧洲价值的冲突其实很小,还是“同”比“异”要多得多。书里讨论到比较大的他们注意到的差异,反而是在东方社会里,父母对于儿女的态度、上一辈对年轻人的态度,是比较从上而下的,在西方则相对是一个比较平等的态度。

菲利普做了一个观察:当他见到我的朋友的时候,我的朋友明明知道他讲中文,还是会看着我问我“他”几岁了,“他”读什么学校,用“他”来称呼,而不直接地对着他说“你几岁了”,基本上还是把他当作小辈小孩子来看,这个比较明显。其他的价值冲突其实很小。

南方周末:大陆的父母会操心孩子的艺术修养,所谓的素质教育在这方面进行教育投入,你会吗?

龙应台:我也做过呀,两个小孩都上过钢琴课,学了没有几年就一点兴趣都没有了,那你也强迫不来,我就放弃了。

南方周末:最初的设计你是有的。

龙应台:是有的,然后他们就反抗了,也就不了了之了。那还有什么?对呀,我在台湾还常常觉得奇怪,我的朋友们的孩子真的是那么优秀,又会弹钢琴,又会拉小提琴,又会吹长笛,又会画画,然后还上哈佛……那我还是离他们远点算了。对,这样比较起来是相当地不优秀。

你是什么意思?

南方周末:《亲爱的安德烈》出书之后,台湾读者怎么反应?

龙应台:非常热烈。我猜想,很多熟悉我作品的读者,读到这本书大概觉得特别安慰,就是说,原来文章那么“厉害”的龙应台也可以被儿子修理得那么惨,他得到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

在台湾从南到北,大大小小的读书会选这本书来做讨论;很多中学老师把这本书作为学生的必读课外书,然后进行讨论;我还发现,它进入了好些高中的考试卷成为考题。考题好像是针对里面的公共议题,尤其是价值观的辩论:对于道德的态度;对于阶级的看法;对于理想与身体力行的实践上的落差等等。也出现了很多的评论。有的是专家写的,有很多在个人博客上出现。最有意思的是,很多人买来当礼物,送给自己的儿女,或者儿女买来送给父母。

这本书还有一些经验是我其他的书所没有的。书刚出来的时候,很多记者做专访,印象深刻的有两个香港记者,年龄大概都在30岁上下,其中一个记者,一边访问,一边自己眼泪就流下来了。

南方周末:感动什么呢?

龙应台:我后来知道,她想到了她跟自己父母的关系,身为一个30岁的成年人,她爱她的父母,想要接近父母,可是她找不到可以亲近、可以接触的语言。她说她看这本书时受到很大的震动,心想也许可以试试贴近父母的心,只是她那个手不知道怎么伸出去。所以在采访当中,就有一点悲从中来的感觉。

另外一个记者是男的。他看完书又买了一本,然后悄悄放在爸爸枕头上,一句话都没说。这个成年的儿子是想对自己的父亲说些什么,来打破那堵看不见的中间的冰墙。过了一阵,他爸爸见到他——他爸爸读了那本书,勃然大怒。

南方周末:怒?

龙应台:对,就是觉得被冒犯了,说,“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要跟我说什么?你是在指控我吗?”可见亲子中间的那种……你爱一个人,但是你无法接触他的那种痛苦是蛮真实的。

南方周末:中国人在处理人与人的关系的时候,曾经是有样本的,有某种规定的,但是现在没有规定,也没有什么手段和办法,又没有任何人去做这种指导。

龙应台:对,而且,你已经不能再用《傅雷家书》的模式了。

南方周末:爱也不知道如何去完成表达。

龙应台:不知道怎么完成,不知道怎么去表达那最幽微的情感……我觉得真是一个很大的痛苦,你爱的人,在同一个房间里头,每天见面,但是你们没有语言,手伸出去接触不到。蛮难的。

南方周末:本来这个书里有两个主题,一个是亲情的问题,一个是公共的问题。相对来说,对于这本书的读者来说,公共问题不是最重要的。

龙应台:那不是最重要的。从读者的响应来看,最重要的反而是那个沟通的方法和语言,那个认识到“爱不等于喜欢”,因此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人也得重新学习如何相处这种新的认知,我发现这成为“安德烈”的核心意义。

很多美国跟加拿大的读者写信来,希望得到“安德烈”的英文版,因为我们的通信是用英文的。我深深感受到那些写信给我的人的挫折,因为他们的儿女都是不读中文的,会讲,不会读,所以他们就迫切地希望有这本书作为一个叩门的试探。可是,因为我们的通信是私人的,用的是很随便的、邋遢的英语,还不能给读者。

南方周末:大陆读者的响应呢?我们这一辈人跟父母不知道该怎么交流,找不到手段去交流,也没有过去那种仪式化的东西。

龙应台:缺一个现代化的模板吧?你说《傅雷家书》,在那个时代有意义,但是现在看起来就太“上对下”了。

南方周末:对。是训词。

龙应台:而且是单向的。

南方周末:东方人原来“家”的概念很强烈,现在可能跟这个时代转换有关系,发现不会处理家的关系了。

龙应台:因为家和个人原来的那个秩序全变了,原来的框拿掉了以后,你不知道自己新的位子在哪里。家,甚至国的位子都变了,“个人”这东西在家和国的结构里,位子更有了本质性的移动,但是既没新的框,也还没找到厘清彼此之间的清晰的线。

南方周末:你认为《亲爱的安德烈》是一本亲子相处的“教育手册”吗?

龙应台:我觉得完全不是。它倒是可以叫做一个母亲的“伤心笔记”呢。里头是一个做母亲的人,在挫败中如何试着去跟一个成长中的儿子相处,如何去了解他这一代人,接触他,试探他。我边做边跌倒,边跌倒边做,是一个饱受挫折的过程。

我只是诚实地把我尝试的过程写出来,那个挫折、困惑、伤心的过程,也许可以对读者,不管是从父母还是子女的立场,有一点微小的参考价值。所以它不是一个教导手册,它比较地是个“受伤笔记”。(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夏辰 实习生 陈晨 发自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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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李志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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