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都市里的第三世界
广州有138个城中村,在政府眼里,它们都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痼疾。
拥有700多年历史的石牌村离猎德村不远,同样位于天河核心区域。这条老村子周边的土地早早就被政府和开发商征完了,旁边建起了高楼大厦,商铺林立,已成为广州最繁华的地段之一。
然而,城市高楼虽包围了石牌村,但这个村子里的原生态村民并没有凭空消失,他们只是窝缩在高楼之间,形成了阴暗角落的一个特殊生态群。
从繁华的石牌东路一条小巷拐进村子,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里看到的并不是一般所说的“握手楼”,而是更亲密接触的“贴面楼”、“接吻楼”,低矮的楼房对户阳台紧紧贴在一起,遮天蔽日,以致在初夏阳光普照的下午,楼与楼的夹缝之间居然透不进一缕明亮的光线,所有人和物都被笼罩在沉沉的阴暗当中。
就是这片狭窄阴暗的区域里,一共有3656栋房子,据村民称,村里最神奇的一块宅基地明明不足10平方米,上面却能盖起40多平方米的建筑面积。这些违章建筑和脏乱景观,与天河繁华的城市面貌显然格格不入,更遑论里面层出不穷的治安问题总是让政府伤透脑筋。
早在2000年9月广州市召开的“城镇建设管理工作会议”上,市政府就提出了城中村改造的思路,确定在未来5年要加快城乡一体化进程,建立整体协调的大都市城镇体系。
然而,虽然9年前就定下改造的主旋律,但直至现在,称得上改造完成的只有一两个小规模的自然村,除了猎德村,真正大规模的成功改造经验至今没有出现。
在记者走访的过程中,一些城中村的负责人表示,几年前就依照政府要求递交了本村的改造方案,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获批。像石牌村这样的上世纪90年代就已经声称要改造的村子,至今竟然还没有定下正式的改造规划。
慢慢慢,还是慢
显然,与其他城市大拆大建的豪迈风格相比,广州城中村改造的最大特色就是“慢”。广州市常务副市长苏泽群曾向媒体坦言,目前城中村改造进展“十分慢,慢得让人心寒”。
让官员心寒的背后,是城中村生态里复杂的利益体系。
《都市里的村庄》一书作者,广州技术师范学院教授蓝宇蕴对记者说:“对城中村深恶痛绝,大都因为出于政府本位的角度思想。政府比较在乎城市景观、形象以及对管理者的影响。城中村的确是城市里各种问题比较集中的地方,它们的存在可能会影响政府管理的声望,但同时要看到,城中村体系本身不但包含了复杂的利益关系,而且还承载了部分政府功能,其存在有一定合理性。”
尤其广州城中村当中所涉及的利益比分量,又比内地城市更为显著。
走在石牌村里,小发廊、租书店、快餐档、小士多等密集地挤迫在巷道两旁,这里共有1200多家小店铺,经营者操着五湖四海的乡音,绝大多数并非本村人。
士多档主杨先生在石牌村开店已有两年了,这间15平方米左右的小店铺,每月租金仅2000元,这在寸土寸金的天河根本是不可思议的,杨先生一家三口就靠着这家店讨生活,虽然赚的钱不多,但因为村子里的配套消费也相对低廉,所以小日子还过得去。
“一室一厅房租600元/月,发廊洗剪吹10元/次、三肉一菜的盒饭6元/个……只要走出这条小巷踏上石牌东路,这些价格就是天方夜谭了。”
广州作为经济较为发达的开发性沿海城市,外来人口登记数字已超过364万人,有关人员分析,加上尚未登记在册的,外来人员总数至少在500万以上,其中有不少属于低收入人群。在这个生活水平较高的城市,城中村廉价的商铺和出租屋供需两旺。
一方面,通过在宅基地上兴建房屋,每户城中村村民一般都拥有数百平方米的房屋,可以以出租商铺、房屋给外乡租客的形式,每个月赚取不菲租金,解决了其在城市化进程中因失地引致的生存危机。
另一方面,低廉的租金和物价,使城中村内形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物价低廉的生活娱乐配套系统,这就为很多收入低微的外来务工人员提供了廉价的落脚点。于是,对于其周边商圈而言,城中村又在无意中承载了“劳动力蓄水池”、“仓库”等多重功能。
“石牌电脑城之所以这么旺,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石牌村。”一位在电脑城卖配件的店主不假思索地对记者说。1993年,石牌村集体企业三骏集团与发展商签定协议,在石牌西投资兴建室内电脑城,随后,天河电脑城、金硅谷等一批电脑市场才真正在石牌西成行成市。而石牌村的大量廉价出租屋不但为这个华南最大的IT商圈提供了大量廉价劳动力,同时也提供了廉价货仓。
在这样一个浑然一体的利益共同体面前,城中村改造涉及原来的经济方式转型,牵一发而动全局。作为城中村的主体,村民的利益会不会受损?出租经济能不能持续?改造后租金水平提高,庞大的外来人口群体如何安置?
从改造用地,到资金投入、拆迁补偿、政策扶持……整个利益关系一旦无法重新理顺,改造进程缓慢就是必然的。
资金与改造方式之惑
当然,城中村纵有诸般“好处”,它的问题也是切切实实摆在面前的。“好”的背后也有百般无奈。
同样是对石牌村低廉的物价水平津津乐道的杨先生,谈起他的生活环境时,毫不掩饰心底的厌恶:“村子的巷道里终日不见阳光,屋里就更是暗无天日,大白天不开灯根本看不清东西,打开窗户,和对面房子的墙壁距离只有20多厘米,阳台更不用说了,直接就是贴着的。”而比起阴暗的居住环境,这里的治安情况更让人忧心。“住在石牌村,被小偷光顾是十分平常的。”
“如果经济情况有所好转,我一定会搬到别的地方去住。”杨先生坚定地说。
村民也有自己的矛盾。记者经过一栋出租屋前,听到女房东跟别的村民闲聊:“昨天有人来问,但我不愿意租给他们,我现在要确认是正经租客才租。”上前一问,这位女房东似乎也是一肚怨言:“现在我们都把房子划分成小面积的单元出租,不但每个月要一家一户收租,计算水电费,而且房子漏水、垃圾、噪音什么都要管,还得担心租客的身份,如果摊上个不正经的,闹起事来惹麻烦不说,其他租客还会投诉。”
“没有村民是真正不愿意改造的。”蓝宇蕴说,“关键是怎么改。如果全部由政府出钱去改,而且不损害村民的利益,以后还可以让他们住上设计漂亮的房子,每个村民都愿意改。”但问题是,城中村改造耗资巨大,政府不可能为此拿出这么多的资金。
编辑:
李志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