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蒋介石退守台湾积极准备伺机反攻，国民党情报系统派遣大批间谍潜入大陆，执行暗杀、破坏等颠覆任务，两岸展开了一场残酷的间谍暗战。

1958年12月，上海市安全部门侦破一起台湾间谍案，成功抓获一名潜入大陆的台湾特务。阚中干，代号6783，台湾情报局上尉特工 特别行动组组长。

阚中干：下了车，把我带到一个房间里去，房间里没有人，可能在外面观察我什么的。我在里面若无其事。过了一会儿来人了，把我身体搜一搜，领到一个房间里去。那时天很冷呐，冷飕飕的。审讯室里三个干部，样子很威严。

五十年前审讯室里的那个冬至夜晚是阚中干生命中最惊心动魄的一段，此时他刚刚从香港潜入大陆五天时间，一切行动还没来得及开展。当五十年之后，在上海郊区一个廉价出租屋里，年过七旬的阚中干回忆这一幕的时候，那一份肃杀仍犹在眼前。阚中干除了短暂的特工生涯外，一生中唯一的一份正式工作就是曾经在上海某纺织厂扫过十年厕所。他一生独居，也从来独来独往，没有人知道他神秘的过去。

陈晓楠：2007年1月，我们在香港的办公室突然接到了一封发自上海的来信，写信的人自称是前台湾军情局经过特殊训练的特工人员，五十年前为台湾效力，服刑二十二年，出狱之后一直滞留在大陆，至今不被台湾政府接纳，此人正是隐没在人群当中多年从未被周围人注意的阚中干。至今阚中干或许是滞留在大陆唯一一个公开了身份发出声音的台湾间谍。

阚中干：我们现在还好一点了，那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被批斗的对象啊，那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所以几十年来我可以说是噤若寒蝉，我这个历史左右隔邻居都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我的历史，是混在了人民群众中间，几十年混在人民群众中间噤若寒蝉地活着。

这是50年前在上海市看守所审讯室里装疯卖傻的阚中干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未来。

阚中干："你回来干什么？"，他们问我。我说回来探亲。他说"你另外有任务"。我就装疯卖傻，跟他不谈。当时我什么思想呢？我认为我回来没什么活动，他们就是吓吓我，诈我。

虽然阚中干认为大陆安全人员没有证据，但进入大陆仅五天就被抓捕，这让他总有一种不祥之感，不禁想到了党国特工"杀身成仁"的严格信条。

阚中干："没有生还希望时，要设法自杀"，非常明确的说到了这一点。怎么死，最简单的办法割断也可以，对着这个棱角撞死也可以。就是说你自己死比他处死你，既光荣还舒坦一点。

阚中干1936年出生于上海，11岁时候和舅母一起来到台湾投奔在国民政府任职的舅舅，从此和父母天各一方。1952年阚中干的舅舅病逝不久，舅母改嫁，在台湾举目无亲的他开始一个人艰难谋生。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为反攻大陆，国民党"国防部情报局"大量招募情报人员。1955年，想做一份体面工作的阚中干也报名加入了"情报局"。两年的特工培训，让本来只想有一份体面工作的阚中干热血沸腾。1957年的夏天，满怀一腔"报国"热忱的阚中干主动要求潜回大陆，他的任务是刺杀中共高级党政要员，爆破摧毁重要军事目标。阚中干认为一动手就成功，但不曾想到进入大陆仅五天就在上海被捕。

阚中干认为自己没有开展行动，大陆安全人员不可能有证据，他用反审讯技巧不断周旋，矢口否认自己的特务身份。但，此刻对方的一个问题把阚中干蒙混过关的幻想击得粉碎。

阚中干：他说"你有没有一个叫什么平的名字。"这时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我在香港用的一个化名，但是我还是不承认。

这个在香港使用的化名只有自己的上级知道，而这时从审讯者的口中说了出来，这表明自己的一切行动可能早已被大陆的国安人员掌控，自己进入大陆实际上是自投罗网。本怀有侥幸之心的阚中干这时如坠深渊，面对生和死的选择他数日不眠。

陈晓楠：你当时觉得不讲就是死路一条吗？

阚中干：当时那个气氛很严肃的，台湾交给我的任务是做现行破坏的，这些任务罪行很严重的，随便那一条罪名都可以处死刑的。讲与不讲，生还是死，这两条路摆在面前。小珍因为我也受牵连了。

在生死面前阚中干念念不忘的小珍，是和他一起进入大陆、一同被捕的一个女人。两个人在香港邂逅，小珍热情、秀丽，见面后不久 就向阚中干表白了爱情。阚中干和小珍陷入了疯狂的热恋，然而他们的恋情很快就被察觉，上级警告阚中干要他悬崖勒马。如果台湾方面知道，阚中干将被遣回，甚至面临牢狱之。一边是肩负的使命，一边是无法割舍的恋人，两难之间阚中干想到了带小珍一起提前进入大陆，戴罪立功的两全之策。如果成功，台湾方面也会认可他们的感情。小珍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和阚中干一起进入大陆。

阚中干：本想两个人能长相厮守，然而把小珍带上了一条死亡之路。

党国要求"舍生取义" ，但是想到小珍，那"杀身成仁"的光荣就变得暗淡，再也无法激起阚中干直面死亡的豪情。在生和死的面前几经徘徊，阚中干最终选择了坦白，选择了生。1961年，阚中干以反革命罪，被判处有期徒刑22年。

阚中干：当时就懵了。当时我同法官讲："你们政策不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吗？我已经坦白了，你怎么还判我二十年呢？把我拉出去枪毙吧。"

陈晓楠：这时脑子里看到什么？

阚中干：脑子里一个形象：一个人被绑住，上刑场，执行枪毙了。

陈晓楠：你宁愿去死？

阚中干：宁愿去死，已经死了。

上海提篮桥监狱位於上海市区黄浦江畔，监狱始建于1901年，由于建筑精良、规模宏大，提篮桥监狱曾号称"远东第一监狱"。这里自从1949年，台海开始对峙以来，曾经先后关押了数百名来自台湾的情报人员。

1961年，阚中干被判处有期徒刑22年，小珍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第二年，两人被押至上海提篮桥监狱服刑。

陈晓楠：当时你设想未来的你会是什么样子？

阚中干：当时我认为死在里面了。二十年呐，不是两年三年呐。看不到路。这一辈子能不能活着出来，不知道。我曾经也想过自杀，一看看到她判五年，心里觉得蛮宽慰的。

1958年，阚中干在大陆被捕，随后他被关押在了上海提篮桥监狱。那个时候对阚中干来讲，这个十一二岁就离开了大陆的孩子绝然没有想到，当他再一次回到生他养他的这片土地的时候，迎接他的会是这样一扇冰冷的大门。当然，他更加无法设想，走进了这座监狱，他将会如何度过他的漫漫青春；而走出这座监狱的时候，他将会是怎样一个改换头面了的中年人。

陈晓楠：你当时知道她的消息吗？

阚中干：知道。她同我（关押在）一个地方。

陈晓楠：见过吗？

阚中干：我在窗口上面望风偷看了，她在下面放风，拍拍衣服，拍拍灰。我看到呀她脸白白的，皮肤没有见到阳光。看她，心都要跳出来了。她穿着一件方格子的花的棉袄，自己的棉袄。

陈晓楠：她看见你了吗？

阚中干：她看不到我。我看到她在下面放风，心里又喜欢，又心酸得很。

自从透过铁窗无意中偷看到小珍一眼后，阚中干再也没有见到小珍。两个人近在咫尺，又相隔千里。

1966年，"文革"爆发。上海提篮桥监狱关押的全部台湾间谍被转押到青海监狱劳动改造。

阚中干：统统送到青海监狱，那以后的十几年，生活就艰苦啦。同原来那个改造的生活，就一个天一个地啦。开荒、烧、做土胚、拉车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改造岁月里，小珍是阚中干心中虽然微弱但从未熄灭的一点光亮。

阚中干：每天早上天亮之前睡在床上我就想她，一直想她，把她作为种功课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