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这里心中大喜,认为我听说他说“仗打不得了”是真的,我日前暗示过他:“到形势险恶时,我们的态度要灰色起来。”他已完全理解。不料他话题一转说:“司令!你地位那么高,你出来讲和划不来,共产党以后也不会信任你。现在部队都是我的,不如由我来和好了。你走,我派我的特务营送你,派滑竿三班人轮换抬你,昼夜兼程,三天就可到新津,再乘飞机飞台湾。
他的话说完,大家都惊了。这不仅是打不打的问题,而是要赶我走。我当然也感觉意外,不过我毫不惊慌。因为:第一,部队我完全能掌握。全军营以上的军官都是由我委派的。六九七团团长张纬、副团长兼第二营营长王瑞是我的亲信,六九八团团长吴让是老七十二军的营长,在上海时由我提升的,六九九团团长廖觉雄是罗广文介绍给我的,我估计都能听我的话。军警卫团团长是赵德树介绍的,可能听他的话,但是第一营营长欧阳大光是原来七十二军的营长,副营长郭翚是我的侄儿,当然听我的话。赵德树赶我走是不可能的,他斗不过我。第二,赵德树本人,与我私交很厚,我们不仅是日本士官同学,而且我营救过他。他在进攻大别山时当旅长,部队在安徽宿松附近被刘邓大军击溃,赵德树怪他部下的一个营长临阵退缩,下来过后才把营长枪毙了。本来临阵退缩,当场打死就无事,下来才枪毙,营长的家属不服,就抓住这点,说他挟嫌杀人,告到国防部。国防部军法局将赵德树扣押审讯,赵德树的父亲是个立法委员,与我认识,知道这一类案子军法庭审时第三厅的意见起决定性的作用。因此托我营救他,及军法庭审时,第三厅的意见是:将士不用命,如何能打仗,部下临阵退缩,长官依照军法当然可以枪毙他,赵德树虽然手续不合,也不至于扣押问罪。这样,赵德树才得以释放。想到这两点,我相信他必定不是要赶我走,而是我事先未同他深入商量,他以此试探我的意向,也可能他已明白我不部署作战而问仗还打不打,是怕事先未能动员,直接说出企图,军官接受不了,出危险,所以挺身而出,替我担当危险,想到这些,我胆气壮了。立刻趁机诱导说:“国军一败如水,败兵之将,谁还与你谈和?只有起义。不管起义也罢,打也罢,还是由我来指挥,我决不能在这生死关头,丢下大家不管,是生是死,我都和大家一起。打,明明是死路一条,只能有‘忠义’的名声,却留下几千孤儿寡妇。大家要打,我也同大家死在一路;不打,那就起义!你们再发表意见!”
“还是军长高明,知道起义,我们起义!”赵德树顺风转舵,会场紧张空气,比较缓和了,六九七团团长张纬接着发言,他说:“仗打不得了,我主张起义!”
话犹未了,六九八团团长吴让抢着发言: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怎么不打了?比如一个女人,男人死都没死,就又想嫁人,说不过去嘛。”
吴让鲁莽,桀骜不驯。他不好在赵德树发言时反对,及见张纬发言,就趁机发泄,他这一骂,会场气氛又十分紧张。六九九团团长廖觉雄等都低头不发一言。我本来以为形势逼人,诱导起义,已是水到渠成,我军装袋里装着我写好了的向解放军申明起义的信,以为大多数人一赞成起义,我便取出信来,派人送去。及吴让这么一闹,看样子会无法开下去了,不如下去再设法诱导,于是说:“这个问题很大,时机也还不那么紧迫,还来得及深思熟虑,大家下去深刻考虑一下,我们再作决定。散会!”
会后我回到军部,我想:在形势逼迫下,何去何从,从士兵到将官都在选择与衡量,除少数死硬派外,不会至死不悟。六九九团团长廖觉雄虽是罗广文介绍来的,但今天未表态,而六九九团现正担任宜宾城城防,他这个团的态度,关系驻城内人员的安危甚大。因此,廖觉雄就成了起义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我必须取得廖觉雄的支持。这时高级参谋长徐孔嘉,干校教育长张继寅正在我办公室,他们认为须动员赵德树去做廖觉雄的工作。我于是叫他们二人前往,他们二人在途中碰见赵德树已说服了廖觉雄一同到军部来,四人一齐来到我办公室,廖举手敬礼后说,“报告军长,我决心起义!”
“那就无悔哟!”我叮咛他。
“无悔!什么情况下都不悔!”廖坚决地回答。
我于是从怀中取出早已写好了的信,交给徐孔嘉,叫他以参谋长的身份,尽快迎上前去找解放军。我的信向解放军说明:我早已和董老有联系,现在已按党的指示,宣布起义。
徐孔嘉欣然接受任务。赵德树积极找轮船联系,地方人士也派出代表,黄昏时开船下驶,当夜到李庄、南溪,找到了解放军第十六军的军长政委尹先炳、吴实同志,他们高兴地接待,并于10日派某师的惠政委一同来到宜宾。惠政委问我发了通电没有?我说:“发了起义告官兵书,没有发通电。”
“还是要发通电。”惠政委说。
我于是起草通电,电文里说国民党如何卖国、腐败、贪污。惠政委说:“不能一律骂倒,国民党不是都坏,只有国民党反动派坏,因此电文应指责国民党反动派。”
我一面修改电文,心里非常佩服共产党这种实事求是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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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郭汝瑰
编辑:
刘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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