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孟国庆:小炉匠的恶誓
2009年09月28日 11:49凤凰网知青 】 【打印共有评论0

此时,小炉匠紧着上前两步,“卟哧”一下跪倒在老妹尸体前,眼泪有如急雨中的屋檐水般涌了出来。他两手拍地,压声悲恸,周身抽搐。我上前扶着小炉匠,劝道:我们不能光顾自己高兴,还得去谢谢人家法医嘛。小炉匠听我这话,趴在地下狠狠地嚎了几声,才直起上身,对着老妹说:老妹,今天你都这样了还要破肚挖心的折磨你,实在是逼到走投无路了。现在,你用自己的清白换来了我的清白,你的情我至死不忘。我把话撂这儿,每年清明那天,我一定来看你,给你填把土,烧张纸。你就安心呆在天堂吧。小炉匠这话,我也听得酸酸的一身疚愧。

当天晚上队里放在贫协主席老李头家招待王法医。酒过三巡,小炉匠高举酒碗,对着众人说:王法医,还有各位老乡,我小炉匠衷心感谢大伙对我的关心帮助。这碗酒,我干了。小炉匠把酒一口倒进嘴里,撂碗又说:就着机会,我也宣布一件事,明天起,我小炉匠从此再也不摸针了。请大伙监督,如果哪天我小炉匠又给啥人扎针了,我就是王八羔子揍(作)的。

一个月后,小炉匠进了供销社。我曾问:你干商业合适吗?小炉匠说,合不合适的我也不跟“医”字沾边了。

三年后,我冠“省招生组”之名上莫旗招生。得了空,就上屯子里去看小炉匠。小炉匠此时已经是供销分社主任,分管我们大队这方向整片的商业供应。那时候商品供应还是紧张,生产队和社员要买工业品都得找供销社,小炉匠就跟招骚母狗般吃香。此时他已经成家,媳妇就是胖墩妈的闺女,住在知青点的三间房里。当年我们住十四口子人的知青点只住了小炉匠两口子,外面还有两亩来大的院子,显得宽敞舒服。房子也旧貌换新颜:房顶是新苫的草,墙体修整得有棱有角,窗明几净,加上门上贴着张还不很旧的喜字,一幅东北农村富足美满庄稼户的画图。我跟小炉匠说,咱这破房经你一收拾,比加格达奇(大兴安地区所在地)干部家属院还阔,你没少费劲啊。小炉匠说,费啥劲啊,我一说想整房子,四里八乡的人就把草啊,沙土啊,坯啊,木头啊啥的都拉来了,七手八脚一阵就给整起来了,我也就是管个饭罢了。小炉匠带我参观了当年女生住的那间屋,如今做了仓房,里边堆着粮食、、饭豆(做豆包馅的)、黄豆,还有淹的猪肉,风干的牛肉,农家物件啥都有。我问摆在屋角上的那两口缸是盛啥的,他说,一缸是油一缸是淹的鹅蛋。小炉匠从缸里捞出一个比拳头还大的鹅蛋让我瞧,说:我叫老婆煮上一锅蛋走时你带着,这玩意吃个把月的坏不了,另外再带上些干牛肉,晚上饥了还能打打饿。小炉匠这话我爱听,那时候,我们单位食堂每天都是土豆煮蛔虫(粉条),小炉匠这么一说,我高兴歪了。接着,小炉匠又走到炕琴前,打开柜门,指着里边满满噔噔各式各样的酒说:大脚,想喝啥酒你自己挑,管够。

酒桌上我问小炉匠:你如今过上这地主老财的日子,还想上学吗?小炉匠说,除非浙江的学校,其他学校就不去了。我说,你非认浙江学校干啥,先上上学,将来再往浙江调不行吗。我告诉你,我这次是来招生的,负责中专部分。如果你想上,我还能帮点小忙。小炉匠说,反正不是浙江的学校我就不考虑了。

第二天,小炉匠给我联系了一辆卡车回到旗里,一路上我是感慨万分。我名义上是在地区的单位工作了,得到了一个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工作,可我无家无财无有房,宿舍高低床挤三张,食堂窝窝头蛔虫汤,大眼小眼人惶惶。可人家小炉匠在乡村里住着,粮满仓、油满缸,搂着媳妇睡热炕,权大权小管一方,吃喝住行有人帮。“同样是人,差别咋这么大呢(ni)”。

生活就这么过着,转眼就耗没了二十年。

二十年后,我已经回到浙江,在一个县(县级市)的劳动部门工作。一天,小炉匠的姐夫来找我,说是小炉匠想调回浙江,要我帮个忙。那时候,我们县下乡莫旗的知青都已经回返,只有小炉匠还呆在屯子。我觉得这个忙我得帮。我找了我们局长。局长是个讲原则而又富有同情心的人,他说,你找出个正当理由,我想法给办了。当时,知青返城的政策已经过期,小炉匠又兄弟姐妹好几个又不能说父母生活困难需要照顾,他也没有中级以上职称。这事拖了好一段时间没找着合适理由,最后还是局长自个说,还是用落实政策作理由吧,你叫他自己赶紧联系一个接收单位,联系好了我们马上研究办。我把消息告诉小炉匠姐夫后,他姐夫给他联系好了商业局下面的一个酱油厂。就在小炉匠离开家乡整二十年的之际,他如愿回到了故乡。

小炉匠回到故乡后,生活上变化很大。他下乡之后其实没干过多少体力活,后来的生活更是养尊处优,再加上东北气候的侵害,体格并不太强健。可是南方的酱油厂是缺劳力才把小炉匠调进来的,他每天干的活劳动强度极大,小炉匠只得坚持忍耐。住也是个问题,他父母的房子本来狭小,他一家四口再挤进去,住得跟鸽笼似的。对他最有压力的是经济。到了城市,连拉泡尿都要钱,就靠小炉匠自己一人的工资养活四口人,经常入不敷出。我们曾帮他媳妇联系到一家工厂,可到那厂上班没到一年厂子就不行了。接着,酱油厂也搞起转制,小炉匠就下岗了。下岗后的小炉匠没办法只好重操旧业,在街角边摆起了修理摊。

前些日子小炉匠住院,心脏病、糖尿病、痛风几种毛病折磨他从一百二十斤瘦到了八十斤。因为这些病,他出摊很不正常,最近也是好几个月没出了。现在他距退休还有一整年,不光没固定收入,还得自己交养老保险。不过还好,他的一儿一女已经上班,生活上还过得去。

小炉匠的故事讲完了,可是跟着冒出的几个想法却没理出道道来:一是小炉匠遵循毛主席的上山下乡之路,在农村生根、开花、结果,广阔天地里深受欢迎,有所作为,把这条道走通了,可他没继续走下去,中途又折回了家乡,这样的事怎么看才好?二是小炉匠回来到底值不值,他的选择合适不合适。三是象小炉匠这样家里没买上房,生活过得较勉强,子女工作不理想的老知青还不少,这些人都是我们国家在“三年自然灾害、文革、上山下乡、转制下岗”这些历史事件中首当其冲的受影响者,如今他们年事已高,在社会底层艰难度日。社会应用何理由何渠道对他们负责。原内蒙浙江知青孟国庆 原题:小炉匠的恶誓——再给人扎针我就是王八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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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孟国庆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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