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王晓江:一个“臭老九”的入党传奇
2009年09月23日 10:49凤凰网知青 】 【打印共有评论0

正月十五,农场第一个初中班开学,原来在县上上学的孩子们也都来了。但是,面对着教室里的情景,我可难住了:让我教的班说是初中一年级,其实有一半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教室没有任何课桌椅子,四五十个学生乱糟糟地坐在高高低低的小板凳上、石头上、土坯块上。冷风从墙上大洞嗖嗖地吹进来,好多学生浑身不断地打着哆嗦,冻得鼻涕直流,教室里一片(吸鼻涕的)唏溜声。孩子们大都穿得破破烂烂,有的裹着老羊皮筒子,有的穿着大人的破棉袄。有个叫韩有民的大个子学生缩在墙角畏缩地瞧着我,竭力把露在外面的冻得小红罗卜似的脚指头藏在他的破单鞋里。他们的本子也五花八门,有的是以前用过的旧本子,有的是把翻过来的旧传单用线缝成的本子,甚至有他们的父辈从老家带来的破记事本。他们的桌子就是膝盖上的一块硬纸板或自己的书包。更叫人难办的是有的学生带着他们没有上学的弟弟妹妹,有几个怀里还抱着小弟小妹(他们的父母白天都去了大渠工地)。抱孩子的女生不敢坐下,靠着墙站着,轻轻拍打着、哄着怀里的孩子,让他们别哭。不知道哪个小孩把尿尿在了教室地上。尿很快冻成了冰。一个迟到的男生秦大地慌慌张张跑进来,踩在冰上,“嗵”地一声摔了个仰面朝天,一阵幸灾乐祸的掌声笑声随之而来。一个名叫阿布拉的哈萨克族男生对大家喊道:“大地摔的姿势好不好?”男生齐声回答:“好!”阿布拉又喊:“大地摔的动作妙不妙?”“妙!”阿布拉再喊:“大地再摔一个要不要?”此时,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一起拼命扯着嗓子有节奏地齐声高喊:“要!要!要!”秦大地爬起来,向阿布拉扑过去,结果,又被滑了一跤,第二次重重地摔倒。顿时,欢呼声、尖叫声、秦大地的哎呦声和他自己的笑声混在了一起。男生拼命地鼓掌,夸张地仰天狂笑,女生们也由低声窃笑变成了哈哈大笑。

点名了,我让被点到的学生把手举起来认识一下。有两三个学生没有举手,把双手藏在袖筒里。我走过去,让他们把手拿出来。手伸了出来,我全身一阵颤抖。这些手的手面全是一块块孩子本不应出现的硬茧;手背红一块、黑一块,黄一块,满是冻疮,有的还流着黄水。手背上布满了一道道的裂口,手一绻,从裂口就渗出一个个细小的血珠。我久久地抚摸着这手背,心阵阵收紧,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赶快把窗户安上,做一个门,教室里安个火炉!我要尽我的力量让学生少挨一点冻!我一定要给这些可怜可爱的孩子们上好每一节课!

下面两三天,我领着全班学生打扫卫生,把教室修补布置了一番。场里派人来安了窗户和门,门窗都是旧的,窗户只有一个,不大,教室十分昏暗,但总比挨冻强。宋主席又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个旧铁皮炉子。于是我又连着几天带着学生下河滩砍刺儿条,(一种很耐烧的灌木,上面长满长长的尖刺。)直到教室门口的刺儿条堆到跟房檐那么高为止。

更让我为难的事情是,这个班就我一个老师,两个年级所有的课都是我一个人上。(物理、化学、音乐、体育都先没开)课本也不统一,有的课干脆就没有课本。但这个任务我已应承了下来,这个包袱反正甩不出去了,只好硬着头皮先干着再说。

怎么上课?我想的办法是,上半节课先给五年级上数学,初一学生预习语文;下半节课倒过来,五年级上语文,初一上数学,作习题。政治、劳动、历史、地理合在一起上。有的课程像历史、地理没有课本,我就自编自讲,学生倒也很爱听。课也就这样连滚带爬地开了起来。

多少年之后,我当了教授,才在一本教育词典中知道,当年我那种教学叫什么“复式教学法”。

从此,冬天我每天早早来到教室,生好炉子,让教室有一点点热气。但上课的时候,门得大开着,要不然我讲课的地方,写在黑板上的字学生看不见。中午不回家,因为家在四连,怕下午上课时间来不及。中午饭就在教室里吃,抓紧时间改改作业,和回不去家的学生聊天,晚上到来不了的学生家里补课。

天暖和了,学校要盖新教室,打土坯的任务完全交给我这个班。除了下雨天不能打之外,其他日子几乎都是半天上课,半天打土坯。以后又是参加场里的夏收、秋收、修渠和各种各样的突击性劳动,几乎没有休息天。

新教室盖得很慢,盖好后当然先给小学的孩子用,几年后,我这个班才用上新教室。这几年,我一直在这间曾经作过羊圈的教室里上课。课余,我常常给学生理发,帮掉了衣服扣子的男生把扣子钉上,把收上来的破本子用线缝好。一些最贫困的学生也穿上了我给他们的旧衣旧鞋。有时孩子们自己捉来的呱嗒鸡(野鹌鹑)送给我,那是他们在河边林子里下网抓的,学生家长也时不时地送来雨后刚从土里冒出来的新鲜蘑菇。

艰难而又忙碌的生活日复一日,困苦与欢乐、平淡与充实交织在一起。我常常在深夜因劳累过度浑身疼痛难以入眠,我就想明天的课怎么安排更好?秦大地、翟文高同学因帮家里打场碾麦而耽误的课如何补上?许美芳和男生打架的事明天该怎么了结?在偶尔空闲的夜晚,我常常躺在破泥屋的床上,听着屋里乱窜老鼠的吱叫声和屋外阔勒苏河水的轰鸣声,久久地望着窗外星光闪烁的夜空,望着那在云里时隐时现的月亮,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一片空白。因为我早已认可了像我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准乱想,更不敢奢想的。

然而,不敢乱想的事却悄悄地向我走来。平静的生活起了一阵涟漪,最初的传奇如梦一般地开始了。

动荡的年代,一波接一波的运动也接连传到了这边远的农场。

先是一只由专区组织的工作队进驻农场,搞“一打三反”、“清理阶级队伍”,把个农场搞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像我这样一个在当时“不可靠的”边缘人物,也免不了尝了尝“专政铁拳”的味道。

事情的起因是:工作队的姚队长对女知青不轨,女知青怀孕,要死要活要自杀。几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啥样的知青——包括我——写了状子上告。谁知状子落到了被告者手里,由姚队长自己来“严肃处理”。这样一来,这几个告状的知青要吃的果子是什么,那是可想而知的了。幸而工作队有人以最快的速度让学生半夜带条子给我,叫我“快逃”。于是我连夜仓惶逃回省城家里,半年不敢回场教书,整天“惶惶不可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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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晓江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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