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妈妈为知青腌咸菜

大雪下上几日，通往村外的道路就断了，天地一片白茫茫。村里的屋舍和村边的枯树像是白纸上黑麻麻的水墨画。而远处巨大的汉陵像一只倒扣的锅，耀眼的积雪极似一床硕大的白色棉被絮。

大雪过后，咏诵着"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知青一概萌发了怀古思乡之情。大家鱼贯而前进，吼着每个人自己想乱吼的歌调，杂七杂八。队伍像一条绵延的蚯蚓，顺山势而上，登高望远。

经常想家，想家的时候就唱歌--

北飞的大雁，

请你快快飞，哎……

捎封信儿到城里，

插队的人儿想念你。

雪化了，天气更冷，涝池里结了一层冰。我们分了萝卜，没法洗。简单把皮一去，切切碎，拿盐一拌。最好的时候也只能熬点油花花淋在萝卜条上，就着玉米糊糊当菜吃。一年四季都是这样，分到的油很少，极珍贵。

一天，妈妈到农村看望我来了。

1952年妈妈在大连学习

这一切仿佛梦中。日夜思念的妈妈，一路那么辛苦。看见我们吃得很差，立即挽起袖口，到涝池去洗萝卜。我下地回来，看见一大筐带泥的萝卜洗得白白净净，妈妈的手却冻得通红通红。不知道妈妈受了多大的罪。就这样，她还不满意。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把一筐萝卜全都切出来。然后拿出安徽老家腌咸菜的手艺，大缸小盆全都满上腌好的咸萝卜菜。

妈妈只住了一个晚上就回去了。看见她孤单一人踏着荒芜小路走远的情景，眼泪怎么也忍不住，在转身之时奔涌而出。

从小妈妈教会我唱很多的老歌。有一首歌是这样对唱的。

孩子问--

小麻雀，请你告诉我：

你为什么，这样不快乐？

你为什么，不回你的窝？

麻雀妈妈答--

我的小女儿

今天不见了，

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是一支很稚气的摇篮曲，我唱了很多年。直到数年后我自己的孩子出生，我也哼这支曲子。而他生在幸福的年代，那样惬意的躺在摇篮里。

五、修塘库的记忆

冬天要是地干不下雪，农活还比较忙。麦田里要撒粪肥，牲口棚要起圈，圈起完了还要垫土。都是比较重的农活。农田基本水利也开始了。水利工地上活重，壮劳力几乎全都上阵。年轻人离不了热闹，一边拉车一边比赛，中途休息的时候打打闹闹。

周围村子的人都传说：南刘村有两个女知青力气大，连辘轳都能揭起来。这传言说的就是王光华和我。传言不能当真，但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这天在修塘库，从坡底朝上拉土。坡不高，大约四、五米的样子，但是有点陡。已经休息了，我们几个女生打赌，看谁能单人独自把一车土拉上去。孙西芳、王光华、我、就连周加里都跃跃欲试。我和王光华不用说，力气大，用力得法，一鼓作气扛上坡顶。孙西芳腰不好，周加里用劲不大得窍，但是也都拉上去了。尤其是周加里，平时走路像是跳忠字舞，经常一惊一乍，男生都喜欢逗弄她。她驾着车辕、涨红了脸。朝上挣扎的时候，男男女女一片"加油"声。眼看就要到顶了，忽然脚下撑不住，好像要滑向后退。这时候所有的人都止不住想上去帮一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周加里出危险。到底，这个楞女子硬是把车拉了上去。

就在一次拉土的路上，L兄弟接到通知，叫他们赶快去陕南三线铁路工地。他们的小弟弟出事了。

我们大家的三弟牺牲了，逝于三线一场工地塌方。这本来是一场平常的事故，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危险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可想起三弟英俊的身材、漂亮的大眼睛、活泼可爱的性格，我们每个人都不可能不暗自伤心。

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安慰我的同班同学L，他遭受的打击最大--文革初期失去教授父亲，现在又失去了小弟弟。每一次不幸发生，我看到他唯一变化的是胳膊上系的黑纱，和黑瘦了一圈的脸庞。关于发生的事，他什么也不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相反还是那么找机会表现风趣、幽默。

L富于智慧，又善于自我解嘲。他头大聪明，在班上数学特别好。走路有点八字脚，干活力气不大行。记得文革初期步行串联，我们是一个小分队的。背着行李，一公里大约平均走12分钟，最多的一天走了90华里。而L，楞是回回落在后面。几次都是我不忍心，陪着他殿后。他还有许多至理名言："车马未到，粮草先行"，"世上无难事，只要脸挺平"。

有一段时间大家给L起绰号叫"稻草金条"。说他极擅雄辩，很有韧性。即使是处在劣势，只要让他抓住一根稻草，就有可能浮起翻把。他作为红卫兵代表参加了毛主席第一次接见，又是文革期间上山下乡知青前驱，一度成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可惜那是文化革命年代，忙不迭谙得了一些诡异的政治，领会了乱世风云翻覆中的机遇，做了一些伤天害理的荒唐事。和不少造反派领袖一样，被历史抛起又甩下，最后错位地成了"空头政治家"。

遐想：如果不去做空头政治家，L也许今天是金融方面的智囊，可以和格林斯潘、罗杰斯一拚高下了。

老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