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董仲舒的简历,董仲舒和公孙弘之间的瓜葛,以及董仲舒怎么当上的胶西相,又如何“疾免居家”,专门“修学著书”,司马迁都交待得很清楚,并得出结论:董仲舒的学说在于汉代五世以来“名为明于春秋,其传公羊氏也。”相比之下,班固的《董仲舒传》则确实漏洞、抵牾之处甚多,尤其把董仲舒誉为“儒者宗”,更与司马迁的结论相悖,令人困惑、生疑。
《董仲舒传》与《史记》在记载上的一个最大的区别在于:《史记?儒林列传》载:“及今上即位,赵绾?p王臧之属明儒学,而上亦乡之,于是招方正贤良文学之士。自是之后,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于燕则韩太傅。言尚书自济南伏生。言礼自鲁高堂生。言易自??川田生。言春秋于齐鲁自胡毋生,于赵自董仲舒。及窦太后崩,武安侯田?`为丞相,绌黄老?p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数百人,而公孙弘以春秋白衣为天子三公,封以平津侯。天下之学士靡然乡风矣。”
很明显,司马迁在虽然也将董仲舒列为“儒林”,但他所说的“儒”显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儒因为从他所开列的名单看,这些人都是专治《诗》《书》《礼》《易》和《春秋》的人。这从《史记》称“焚书坑儒”的“坑儒”为“坑术士”也可窥见一斑。而班固在《董仲舒传》中称董仲舒为“大儒”,并说“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对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还引征了刘向、刘歆父子对董仲舒的评价,尽管刘歆没有其父评价高,但仍称其为“群儒首”。其心目中的“儒”已经与“推明孔氏”联系在一起,显然比司马迁要狭隘多了。班固心目中的“儒”可以说与孔子所代表的“儒家”或“儒学”联系在一起了。
但是,孙先生的大胆推断似也值得商榷:第一、司马迁在《儒林列传》中关于董仲舒“今上即位,为江都相。”的记载也存在明显的疏漏:即没有说明董仲舒被任为“江都相”的因由,董仲舒总不至于平白无故地当上“江都相”吧?这正是值得考证的地方。而班固也正是在这个司马迁疏忽的地方,用董仲舒应对汉武帝的《天人三策》作了补充,说明了董仲舒当上“江都相”的缘起。但是,这种可能性可以说没有,因为据《史记》载:汉武帝即位,赵绾?p王臧因“欲立明堂以朝诸侯”,因触怒好黄老之学的窦太后而被迫自杀,所以,在窦太后健在时,汉武帝怎么可能举贤良以对策呢?!而这样的漏洞却未见孙先生提及(也许是愚没见到孙先生相关的文稿);第二、说“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说的始作俑者是班固,其根据是班固伪造了《三策》。愚以为,仅凭《史记》等书没有相关《三策》的记载而《汉书?董仲舒传》独载,就断言班固是“伪造”,未免唐突,因为不同史书对某人、某事记载不同(有无、详略、抵牾等)的情况,并不鲜见,而《史记》并非没有疏漏和错误,况且《三策》中并没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说,因此,即便《三策》就算是班固“伪造”,也证明不了班固是“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说的始作俑者;第三、说“司马光则是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说的正式泡制者”云云,更理由欠足。孙先生引证了《资治通鉴卷十七》即《汉纪九》中的大量证言,但并不能说明其断言就准确。《资治通鉴》在《汉纪九》中确实几乎全文引用了《三策》的内容(在文字及其排列顺序上与《汉书?董仲舒传》有出入),但在引用后的《考异》中又坦然指出了,像孙先生所说的班固《汉书》关于相关记载的抵牾之处。《考异》曰:
《汉书武纪》:“元光元年五月,诏举贤良,董仲舒、公孙弘出焉。”《仲舒传》曰:“仲舒对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学校之官,州县举茂才、孝廉,皆自仲舒发之。”今举孝廉在元光元年十一月,若对策在下五月,则不得云自仲舒发之,盖《武纪》误也。然仲舒对策,不知果在何时;元光元年以前,唯今年举贤良见于《纪》。三年,闽越、东瓯相攻,庄助已为中大夫,故皆著之于此。《仲舒传》又云:“辽东高庙、长陵高园灾。仲舒推说其意;主父偃窃其书奏之,仲舒由是得罪。”按二灾在建元六年,《主父偃传》,上书召见在元光元年。盖仲舒追述二灾而作书,或作书不上,而偃后来方见其草藁也。
从《考异》可以看出,《资治通鉴卷十七》即《汉纪九》对于班固《汉书》关于董仲舒《对策》内容和年代上的抵牾之处,不仅没有掩饰,而且专门作了说明,因此《汉纪九》关于《对策》年代上的调整,以及在董仲舒与汉武帝对策内容上,对班固《董仲舒传》中相关文字上的修改,显然是出于力图解决《董仲舒传》中存在的矛盾,而决非怀有像孙先生说的那样的目的,况且在这样作的同时,依然申明“然仲舒对策,不知果在何时?”说明尽管作了修改,但仍存有疑问。字里行间,昭示了司马光等《资治通鉴》的编撰者们治史之严谨态度。严谨治史,乃史学家最基本的品格。从《资治通鉴》、《汉书》的总体看,司马光及其一班编撰者们也好,班固也好,都是具备并恪守这样品格的史学家。至于其著述中所存在的一些问题(疏漏、抵牾、失实等等),有多种原因导致,而且其它史书也都程度不同地存在,愚认为不宜轻易地作出“伪造”、“炮制”之类的推断。因为这牵涉到对史学家来说最为重要文品和人品问题。假如司马光和班固真像孙先生所断言的那样,随心所欲地“伪造”和“炮制”史料的话,那他们作为史学家的人品和文品就大有问题了,他们所编撰的《汉书》和《资治通鉴》还值得一看吗!
但最为重要的还是孙先生所引征的班固和司马光的相关文字,都没有“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说。
班固在《武帝纪赞》说的是“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而在《董仲舒传》说的则是“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对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
其中虽有“罢黜百家”、“抑黜百家”之说,但并没有“独尊儒术”之说;把“表章《六经》”、“隆儒”和“推明孔氏”推断或概括为“独尊儒术”,是很不妥、甚至可以说是荒唐的!因为即便把“孔氏”视为“儒”的代名词,但“隆”和“推明”与“独尊”之意也相差甚远!至于“表章《六经》”,则与“独尊儒术”就更相距十万八千里了!
至于司马光,在《资治通鉴卷十七》即《汉纪九》或其它卷,根本就没有“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说,虽然孙先生引征了其“吾爱董仲舒,穷经守幽独。所居虽有园,三年不游目。邪说远去耳,圣言饱充腹,发策登汉庭,百家始消伏”(见《司马温公文集》第12卷)《独乐园诗》作旁证,其中尽管有“百家始消伏”五字,但终不能证明司马光炮制了“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说”。
孙先生既然认定董仲舒的《三策》系班固所伪造,却并未否定董仲舒关于向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令愚困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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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紫竹公
编辑:
石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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