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章第四节“分歧的焦点”第169到170页中提到,近代中国佛教界争论的主要问题之一,为佛教究竟是哲学还是宗教。哲学研究的代表人物之一就是欧阳竟无,他视宗教为迷信,而佛法则为智信。据说日本人邀请他参加1925年东亚佛教大会时(欧阳本人后来并未参加,只派学生去了),特别留心不叫他“居士”,而是称“先生”,因为如果被称作“居士”的话,欧阳会看成是对自己的一种羞辱(One of the leading advocates of the philosophical approach was, of course, Ou-yang Ching-wu. He regarded religion as superstitious. When the Japanese invited him to the East Asian Buddhist Conference in 1925, they were careful to address him as“Mr.”,not as“Devotee”[chü-shih], the title commonly accorded Buddhist laymen, which he would have considered an insult)。尉迟酣认为,欧阳代表的这种态度,与中国人一贯尊敬哲学和学问有关,因为“在很多中国人眼里,哲学是值得尊敬的,而宗教则否”(In the eyes of many Chinese, philosophy was respectable while religion was not)。这句话本来很好理解,但汉译却错翻成:“在许多中国人眼里,哲学比宗教更使人敬而远之。”
第十一章第一节“佛教的现状”(第188-199页),专门重估流行的“近代中国佛教复兴说”。既然佛教有“复兴”,前面就一定经历过“衰落”。“衰落”的征象之一,据说是佛经之绝版(Buddhist scriptures were out of print)。比如同杨仁山一道合译《大乘起信论》的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就在他写的回忆录中危言耸听地说过,他在中国北方徒然搜求“一流的佛教著作”(standard Buddhist works)而不得,在整个大清一百家书坊中竟无一家出售这类著作。汉译本将“一流的佛教著作”译作“佛教著作衡量标准”,请问这个“佛教著作衡量标准”,译者自己看得懂吗?尉迟酣指出李提摩太所说未免言过其实,而且自相矛盾。因为李提摩太写回忆录时完全清楚,仅江苏一省三十年来就一直在大规模刻印佛典,他自己还在1884年参访过其中的一家刻经处(也就是杨文会的金陵刻经处)。他甚至早就花了三十二英镑购下全套汉文大藏(Indeed, he had long since purchased a complete set of the Tripitaka for £32)。汉译把最后这句翻得面目全非:“确实,为寻找这部价值32美元的大藏,他已耗时多年了。”另外请注意,“£32”是“32英镑”,汉译者误看成“32美元”($32)了。
与李提摩太同时,还有别的西洋人记录了佛典刻印流通的情况:“也就在这个时期,另一位观察者记载了温州附近一个新寺庙,迎接珍贵龙藏的隆重典礼。‘所有法师……都盛装向它表示敬意’,表示当时龙藏已经在北京柏林寺印刷。”(At about this time another observer noted the pomp and ceremony with which a new monastery near Wenchow received“rom the north a valuable copy of the Buddhist classics”. The fact that“all the local mandarins...went out in full dress to pay honor to it”suggests that it was the Lung-tsang edition of the Tripitaka, Printed at the Po-lin Ssu in Peking.)原文第一句是转述苏慧廉(William Soothill)的回忆,其中并未明确提到这所温州附近新建寺院得到的大藏经是不是《龙藏》,仅说是“a valuable copy of the Buddhist classics”。在第二句里,尉迟酣才推论说有可能是北京柏林寺刷印的《龙藏》,这是因为“当地所有达官贵人(all the local mandarins,汉译误作”所有法师“)都盛装出席迎请这部大藏经”。很多迹象都表明,佛经绝版一说根本不能成立。
尉迟酣这本书有四个附录,我只能挑附录一“佛教期刊”(第226-228页)来批评一下。这个附录开列了不少民国佛教期刊,其中《中流杂记》(Chung-liu tsa-chih)应作《中流杂志》,该刊的出版单位“焦山寺”(Chiao Shan Seminary)应作“焦山佛学院”。《佛心丛刊》(欧阳竟无的学生姚伯年任编辑,北京大学出版部印刷)的发行处不是“广西”,而是北京西四牌楼“广济寺”(Kuang-chi Ssu)。《上海佛教居士林林刊》少写“林刊”两字。《通愿月刊》(T'ung-yüan yüeh-k'an[Common Vow Monthly])应作《同愿月刊》,该刊出版机构“松竹寺”(Sung-chu Ssu)应作“嵩祝寺”。不知道嵩祝寺也还罢了,连当今中国佛教协会所在地的广济寺都没看出来,译者王教授“中国佛教协会汉语系教材编审委员会咨询委员”这个兼职看来是白当了。
最后,不怕大家烦,还是说说那个老问题——中日人名还原和汉学家中文名翻译。汉译本在这一点上做得不好,比如“序言”中出现的“温斯顿·西恩(Winston Hsieh)”和“约·祖恩瓦尔(Zunvair Yue)”是谁?现在有本书叫《近代中国专名翻译词典》(黄光域编,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12月第一版),可以从中查出“温斯顿·西恩”不是老外,是中国人,叫谢文孙。“约·祖恩瓦尔”也是中国人,叫于振寰。“序言”中“西格鲁·马特苏默托(Shigeru Matsumoto)”和“马萨托西·拿伽托密(Masatoshi Nagatomi)”这两位,明显是日本人,恢复真身就是松本滋和永富正俊。此外,常见的汉学家汉文名,如“穆勒(Arthur E. Moule)”应作“慕雅德”,“奥托·弗兰克(Otto Franke)”应作“福兰阁”,“高廷”(J. J. M. de Groot)应作“高延”,“布洛菲尔德(John Blofeld)”应作“蒲乐道”,“赫德士(Lewis Hodous)”应作“何乐益”,“保罗·科恩(Paul Cohen)”应作“柯文”,“大卫·罗伊”(David Roy)应作“芮效卫”等等等等,都不难查到,只看你想不想去查了。
上面只是抽样谈了谈The Buddhist Revival in China汉译本的很多错误和问题。若详细列举的话,虽百千万言不能尽吾意。很多人说,译书是难事苦事,不应苛责译者。这个我同意。但一部由上海名校师生十数人经手,花费十余年时间翻译出版的译籍,竟然还有这么多错误,中国的宗教史学乃至佛教史学到底是啥水平,不是也很清楚了吗?王雷泉教授在“译后记”里说:“翻译是我们学习的过程,也是培养学术新人的过程。”这话说的很没道理,您培养“学术新人”过足瘾了,但人家尉迟酣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妙籍,哪里经得起您和您旗下的“学术新人”这番折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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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高山杉
编辑:
刘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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