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耀邦不管那些。他对中组部的干部说:“我们不下油锅,谁下油锅?”他顶住各方压力,每天和和十几个人谈话,每周阅读一麻袋来信。他一边看一边感叹,为那些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鸣不平,为我们国家竟然造成这么大的悲剧扼腕叹息。中组部的干部问他:“毛主席批的案子怎么办?”他回答:“照样平反!”这种大杀大砍的作风很快引起中南海一些人的不满。汪东兴说:“这些大案都是毛主席生前亲自定案的,中央组织部无权推翻毛主席定的案。”他还说:“谁翻案谁就是反对毛主席!”
但是这顶大帽子没有吓倒胡耀邦。他当着几百人说:“凡是不实之词,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什么情况下,不管是哪一级组织,是什么人定的、批的,都要实事求是地改正过来。”
中央办公厅一位副主任严令报刊不要报道胡耀邦说的这些话,但这些话还是不胫而走,传遍全国。
在胡耀邦主持组织工作1年多的日子里,他和其他部门通力合作并经中央批准,给200多万个走资派平反,给552877个右派分子摘了帽子,给440万个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和坏分子摘了帽子,给70多万个资本家恢复了工商业者、劳动者的身份。夏衍、楚图南等人也安排了工作。真堪称救苍生于水火,解民于倒悬。
比如,1978年2月到4月,胡耀邦昼夜不停地研究了100多个案子。其中有一个“新内蒙古人民党”的案子,曾使8.7万人因刑讯逼供而终身残废,1.6万人含冤而死,总计有34.6万人受到牵连迫害。胡耀邦一手推倒这个大冤案,使这些人全部重见天日。还有一个著名的“五一六”案,牵涉到成千上万“‘五一六’分子”。胡耀邦说:“什么‘五一六’,不就是三个阿拉伯数字吗?”于是,这个陈年积案冰融雪化,不复存在了。
“胡青天”的名字一下子在全国爆响。到中组部申冤的人越来越多,有彭真、薄一波从陕西商县写来的信,有杨尚昆、安子文从安徽写来的信。还有很多人已经不在人世,他们的家属开始鸣冤叫屈,有刘少奇一家人,有彭德怀的亲属……彭德怀的侄女把保存多年的彭德怀的“八万言书”交给黄克诚,又辗转交给胡耀邦。胡耀邦说:“我当作珍贵的历史文物转给中央。”胡耀邦的所作所为如此动人心魄,就连铁汉子也流下了眼泪。
有些案子实在太大,以胡耀邦当时的地位还无权决定这些问题,他就把这些明显的冤情送到中南海主要领导人手中,积极推动这些问题的解决。由于他和其他一些老一辈革命家不懈努力,在1978年11月到12月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上,最终解决了这些问题。至于全国闻名的“大右派”葛佩琦这些并非国家领导人但却极有影响的人物,他就凭借自己的权力为他们平反昭雪。
在全力以赴平反冤假错案的同时,胡耀邦还在审阅着5天1期的《理论动态》。从1977年夏到1978年春,《理论动态》出版了40期。他非常喜欢这些文章,一边看一边对身边的人说:“我死了以后,在我的悼词里面一定不要忘记写上,胡耀邦办过《理论动态》。”
然而到此时,所有的努力,还都是在治疗伤痕,还说不上与旧时代分道扬镳,至于开辟新时代,就更说不上了。虽然邓小平已经说了要“完整”、“准确”地理解毛泽东思想,但这只是从侧面遏制了一下“两个凡是”的潮流。新时代的开创者还没有从正面找到一个突破口,所以还无法给旧时代一个致命的打击。
时代转折的契机,落到了《理论动态》头上。
先是,中共中央副主席叶剑英在1977年10月9日来到中央党校复校典礼上讲话,要求党校研究第九次(与刘少奇斗争)、第十次(与林彪斗争)、第十一次(与“四人帮”斗争)两条路线斗争的历史,这等于让大家重新研究“文革”。叶剑英显然希望学员们打破思想禁锢,对“文革”有一个新的认识。他说,要从实际出发,如果理论不受实际检验,那算什么理论!
但是在讨论中,807位学员和几百位教职员却吵得不亦乐乎。也难怪,当时很多人的脑子里还有禁区。比如胡耀邦把党史党建教研室起草的“讨论提要”中扣在刘少奇头上的三顶帽子“叛徒、内奸、工贼”给删掉了。有的学员就厉声质问:“这个提要为什么不写刘少奇是叛徒、内奸、工贼?”“这个提要为什么不提以九大、十大、十一大的文件为依据?”这些学员认为,判断是非仍然应该以毛泽东的指示为标准。
其实,1977年12月2日,胡耀邦就在校党委扩大会议上讲话说:“对‘文革’的历史,不要根据哪个文件,哪个同志的讲话,不能照抄照搬现成的东西,要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要把实践作为检验真理、辨别是非的唯一标准,否则就不是科学态度,不是研究了。”胡耀邦这些话,实际上是婉转地否定了要以毛泽东的指示为准。中央党校副教育长冯文彬支持胡耀邦,他说:“要研究党史就要敢于实事求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如果脑子里还有旧框子,精神枷锁,就研究不好。”
早在30年代,毛泽东就曾经使用这样的武器反对“本本主义”。那时毛泽东还没有掌握全国的权力,他的文章中充满了藐视权威的犀利。但是现在,即70年代后期,胡耀邦要藐视的权威正是毛泽东本人。
在此期间,《理论动态》的编辑曾经问胡耀邦:“你对‘文化大革命’是什么看法?”胡耀邦回答:“实践是错误的。”
1978年初,党校的理论工作者在胡耀邦多次指导下写出了《关于研究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路线斗争的若干问题》第二稿。文中说:“应当以实践为检验真理、辨别路线是非的标准,实事求是地进行研究。”“路线正确与否,不是一个理论问题,而是一个实践问题,要由实践的结果来证明。”在这里,实践标准已经写得很明白了。这就是后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那篇文章的源头。
当然,学员中也有很多明白人,赞同胡耀邦的主张,认为判断“文革”的是非对错,要以实践为标准。来自上海的高级班学员,曾任上海市委书记处书记的安徽芜湖人杨西光就是其中一个,他在其后不久展开的真理标准讨论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他把自己在讨论中的体会写成文章交给他在解放战争时期的老战友、党校理论研究室副主任,协助胡耀邦编辑《理论动态》的孟凡,托孟凡转交胡耀邦。孟凡回忆说:“我和他(杨西光)一起到耀邦那里几次,我也向耀邦同志介绍过他的情况,耀邦同志对他的印象比较好。”
正是这场激烈的大辩论,使党校的理论家萌生了要写一篇文章的想法。中央党校副教育长、理论研究室主任吴江和研究室的组长孙长江商量之后都认为,两个标准是糊涂观念,要写文章说明只能有一个标准,就是以实践为标准,而且是唯一标准。党校的文章一开始的命题就是“唯一”两个字。
党校的争论,其实也是社会认识的缩影。如《人民日报》1978年1月9日发表邵华泽的《文风和认识路线》,提出检验工作好坏、水平高低的标准只能看实践。3月26日发表张德成的文章《标准只有一个》,提出检验真理的标准只能是社会实践。结果,报社收到的读者来信大部分持反对意见。
吴江对孙长江说:“你来写吧。”这是1978年初。文章最初的标题是《实践是检验路线是非和真理的唯一标准》,随后去掉了“路线是非和”这几个字,把标题简化成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到1978年3月底,孙长江把文章写完了。吴江看了,觉得还不太够,要求孙长江再做一些充实,然后准备在《理论动态》上发表。
编辑:
刘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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