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唐宫夜宴》为何能够破圈?短视频的流行对中国音乐的发展有什么影响?语言是否会成为中国艺术国际化的一个阻碍?在4月18日举办的哈佛中国论坛文娱分论坛上,四位在不同领域深耕多年的艺术家和研究者,针对“中国泛娱乐产业的国际化”这一主题,结合自身经验和观察发表了自己的独到见解和看法,并回答观众提问。现将分论坛发言实录整理汇总,以飨读者。
分论坛现场
以下为分论坛实录:
王沐宸:我叫王沐宸,这位是凯瑟琳,我们是这一次的主持人。
主持人:现在先请各位嘉宾做一个基本的自我介绍。
陈雷:大家好,我叫陈雷,是一名电视文艺导演。此前编导的古典舞《唐宫夜宴》,通过电视文艺与郑州市歌舞剧院的联合演绎,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了全新的表达,被很多观众所喜爱。有句话叫“一部河南史,半部中国史。”在我的家乡,伸手一摸就是春秋文化,两脚一踩就是秦砖汉瓦。九州为天下,而河南的古称是中州,即“天地之中”。我们河南人也喜欢说“中”,来表达OK,Yes,I can,Good等很多意思。欢迎大家行走河南,读懂中国。谢谢。
董冬冬:大家好,我是影视作曲人董冬冬。我和我的夫人陈曦老师,在从业20年间共同创作了很多影视歌曲。未来我们希望带给大家更多更好的作品。谢谢!
沈伟:大家好!我是沈伟,主要是从事编舞和视觉艺术。很高兴参加本次论坛,谢谢。
汪悦进:大家好!我是汪悦进,在哈佛艺术史建筑史系任教,同时在哈佛中亚世界舞蹈和美术系兼职,至今已经有近1/4个世纪。今天很荣幸结识大家。
主持人:今天论坛的主题叫“中国泛娱乐产业的国际化”。我们为四位老师分别准备了一个问题,希望他们基于各自所在的领域,为实现产业国际化提出建议。
下面我们按照嘉宾姓氏首字母正序来提问。
陈雷导演,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中国传统艺术在形式和规模上不断创新。就您的舞台作品而言,《唐宫夜宴》和《国色天香》能够多次破圈,是得益于对传统文化的时代性表达吗?
陈雷:对。我觉得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更多的年轻人喜欢,甚至主动传播自己民族的文化。黄河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与魂,为了挖掘和传承人杰地灵的河南文化,我们积极拥抱互联网平台,用心感受这个时代最活跃的年轻人的需求,以及他们的审美。最终把时代特征与民族地域特色共同融入到了河南春晚中。打造出《唐宫夜宴》、《国色天香》、《祈》、《水赋洛神》、《龙门金刚》,还有关于玄奘的《东都行者》等影视舞蹈作品。
在当今时代,媒体人,特别是传统的电视文艺者,都在转变态度,来防止自己陷入自娱自乐的窠臼。转变成互联网思维之后,我们更多地感受主流受众群体,在适时的语境下,用他们愿意交流的语言,表达和输出他们所喜爱的内容,从而产生对话的感觉。
关于“出圈”,我们也总结了一些所谓的经验。首先,先守正才能创新。从站位上,让观众感受到它是一个民族的瑰宝。此外,利用科技给艺术赋能。还有就是要讲好故事。把时代价值、时代审美,时代共情融合在一起,表现时代意义。
主持人:沈伟老师,众所周知,很多其他国家的民族舞已经呈现在了国际舞台上,比如拉丁舞、印度的肚皮舞。那么中国民族舞在国际化的道路上,需要经历怎样的改革和突破呢?
沈伟:首先,我们要深入、准确地把握民族舞的审美价值和定位。首先要找到它和中国传统文化的联系。其次,发掘它在人类文明发展中的作用。我不觉得中国的民族舞和印度肚皮舞相似,因为它不是一个符号性的东西。那么什么是中国的民族舞?它起源于何时?从审美、哲学、运动方式和体系上来看,它跟中国文化的关系是什么?这些都需要我们更准确地定位。
第二,中国民族舞能否变得更加“西化”,也就是所谓的国际化。比如说在运动体系和美学的完善上,它的物理化结构,也即和人的身体、和大自然的运动关系,有没有发展和完善的途径,它的价值体系该如何构建。
第三,如何在吸收国际上其他舞种优势的同时保留自己的特点。芭蕾和现代舞都蕴含着整体人类运动的科学,中国民族舞在训练和技巧上可以借鉴它们的经验。我觉得中国民族舞蹈尚未成熟,它需要更多的发展空间去吸收经验,增强在国际传播的可能性。
最后,艺术家们创造出更多高质量的作品,才会吸引更多的关注。
主持人:下一位,董冬冬老师。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不同的音乐风格都有自己的受众,在不同的平台上快速迭代。您如何看待这种飞速更新的音乐体系呢?
董冬冬:去年年底的TMEA评出了十大金曲,当时舆论一片哗然,感叹华语乐坛前途黯淡,但我觉得存在即合理。我发现这些歌曲的发源平台——抖音上,每首歌曲都配有短视频。在80年代,没有MV之前,人们听歌想到的是自己;90年代到千禧年,流行歌曲之所以传播力增强,满街播放,是因为出现了MV,也就是现在的短视频。这些或滑稽、或感人,汇集了普通人悲欢感受的画面,加速了音乐的传播速度。
(2021TMEA评出了十大热歌)
(2021TMEA十大金曲)
这也造成很多音乐人只写30秒的副歌,不写完整的歌曲,去迎合抖音式的传播方式。
但是疫情之后,居家生活让我们开始思考这种现象。举个例子,4月15号,5000万人观看了崔健老师的直播演唱会。30多年前,10岁的我第一次听崔健,只觉得很吵。16岁时,再听崔健的歌,就能够感受到他对生活和社会责任的理解。这也是九零后、零零后、乃至一零后,仍然喜欢这些歌曲的原因。
高雅的歌曲也不会失去市场,但抖音式歌曲的大火是这个时代的必然产物。我和陈曦前期做的全是影视配乐,但《时间都去哪儿了》、《咖喱咖喱》这种好玩儿的歌,都是通过画面和故事火的。今年贺岁档,在张艺谋导演的《狙击手》中,我们做了片尾的那首《回家》,由韩红老师演唱,也是用音乐去配合画面。
所以我觉得,不要强调音乐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因为音乐的门槛已经越来越低了。过去需要一整个工作室加上专业设备来制作,现在一个人就足够了。我觉得提供一个包容的环境,多一些信任和理解,是最重要的。
主持人:下面有请汪悦进老师。随着历史的进展,很多文化形式会变革或者消失。比如说和高精尖的摄影设备相比,绘画中的写实主义或超写实主义是否有存在的必要呢?您如何看待数码时代中的这些文化遗产呢?
汪悦进:您提出的问题其实发源于70年代末80年代初,四川有一个年轻画家叫罗中立。他用照相写实的技法画了《父亲》。这副油画展出后争议性很大。当时很多人在画前哭了。但如果现在这幅画从中国美术馆搬到哈佛来做展览,在座的各位会不会哭?我是怀疑的。所以艺术不仅是一个形式,它还蕴含着一代人的体验,这种体验性的东西是最难传达的。
比如我们教美国学生敦煌美学,看印刷品的效果往往差强人意,但沉浸式体验之后,学生会有不一样的感觉。这也是我创办哈佛CamLab (Harvard Chinese Art Media Lab)的动因。其实从2018年创办伊始,我们就开展了许多艺术实践,把一些学术成果转化为体验性的东西。比如我们和北京舞蹈学院的师生配合,把敦煌舞蹈的要素摘取出来,做motioncapture(动作捕捉),然后利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生成了很多新的舞蹈语汇。通过音、画的双重阐释,展示震撼心灵的佛教空间美学体验。
另外,今年秋天我们还会推出一个宏大的项目,对山西应县木塔——世界最高最古老的木质建筑,进行结构研究,开设一个沉浸式的剧场。
我们对艺术形式的理解,受西方近现代的划分方式影响很大,对音乐、舞蹈等艺术形式有着单一的认知。其实追溯到中国中古时期,东方壁画就是在用壁画的形式构造一出想象中的戏剧。然而现在的观众参观敦煌的壁画和雕塑,已经很难想象天地、人物、动物等各种形象的变化了。它的交响性质的通感、美的丰富性在机械化的理解中迷失了。但是我们借助技术手段,可以在沉浸式的空间内把佛教宇宙的辉煌展现出来。
王沐宸:科技给艺术大众化带来了便利。那么各位老师觉得在音乐方面,戏曲、民乐等元素越来越多的运用在Youtube等国际媒体平台上。这种现象会给我们传统的音乐形式,带来怎样的反作用呢?
陈雷:我认为做媒体要经历“于己”到“于人”的转变,就是把个性化的艺术形式转变成大众化的,尽可能地照顾到更多人的胃口。这种泛娱乐,最早可以追溯到我们的历史当中,比如说贺兰山一带的岩画、仰韶文化陶器上的纹饰等等。它代表了先民内心的对美的向往,后来转化成文字,又转化成戏剧,继而发展出敦煌壁画这样蔚为大观的作品。我认为那就是早期的元宇宙。在今天,我们借助科技就可以置身于《清明上河图》,感受繁华的市井生活。今天的全媒体跨界融合也是在泛娱乐的道路上帮助观众感知文化。
沈伟:2005年到2007年,我受到银行中心艺术节和纽约歌剧院的邀约,在纽约林肯中心艺术节打造了一个剧,改编自中国传统戏曲《二进宫》。
不同于中国观众对“热闹”的喜爱,西方观众惯于欣赏安静的交响乐。所以我对声音和情感的强度做了一些取舍,在高音或者锣很响的地方,适当地减弱,避免给外国观众刺激性的冲击。
在视觉上,我在背景中融入更多盛唐之前的中国文化元素,用山水画或者写意的方式,呈现在国际舞台上。在服装上设计得更有线条性,比较接近宋代的审美意识。
在演员的肢体运动上,我要求所有的纽约舞者去学习中国戏曲的动作,但不拘泥于传统戏剧一板一眼的程式化运动,赋予动作更多的流畅感,
总之,拉近现代和传统、西方与东方需要平衡各种关系,同时要保留京剧的音乐、唱腔和运动方式等精髓。这就是我理解的国际化。
主持人:很多的中国传统文化,比如说汉服、戏曲,在媒体平台上广泛传播。虽然大众认为很好听,但在专业人士眼中,它存在着很明显的漏洞,譬如对历史原貌的歪曲。那么非专业的人士在进行创作时,有什么要守住的原则呢?
陈雷:文化有精英文化,也有群众文化。如果拿考古的标尺来衡量综艺节目,那就没法做了。恰恰是历史上某些内容的阙漏给了编剧发挥的空间。每个人都有享受和热爱文化的自由。对于专业人来讲,我们必须敬畏文化,尊重文化,甚至要非常严苛地论证,才能输出一些内容,起到引领作用。我们需要用一种包容的心态引导大家关注、参与传统文化的传播,哪怕最初戴着唐朝的头饰,穿着宋朝的衣服,通过不断的了解,之后自然而然会穿对。
王沐宸:戏曲文化,汉服文化,甚至是传统画作,在国际化的道路上,语言是否会成为一种阻碍呢?比如说京剧《锁麟囊》中的唱词“这才是人生难预料”,很难翻译成英文。
汪悦进:艺术语言本身就是一种语言。当时说京剧大师梅兰芳和留法的齐如山先生合作,把巴黎的剧场和灯光,尤其是现代舞引进国内,共同推动了京剧改革。在我们的民族舞蹈中,盛唐时的胡腾舞也是引自西域。所以,要发扬民族性一定要吸收国际化的成果。
沈伟:我在做《二进宫》的时候,国外的舞蹈演员都需要学中国的戏曲唱腔。他的发音、行腔都特别有意思。如果用成英文的话,可以做实验性的戏曲,没问题。实际上在北京已经有很多人做这方面的研究。中国引进的一些法国歌剧、意大利歌剧和百老汇剧也是用中文唱的。我觉得大家应该给它发展的空间。形式越多,受众越丰富。
王沐宸:谢谢沈老师,您此前也做过《堂吉诃德》等戏剧,就翻译成了中文,也获得了不俗的反响。现在我们开始幸运观众Q&A时间。
提问:刚刚老师们在讨论中说到,艺术是人类在互动的过程中发展出来的,讲究真实性、交流性的。但是现在人工智能打破了这一规律,它可以合成和模仿,相当于跳过了人对艺术的滋养和塑造,各位老师觉得这对文明和艺术感知有什么影响?
沈伟:很久以前,只有绘画存在,后来出现了摄影、电影、电视。我们都在担心同样的问题:绘画还有存在的必要性吗?实际上新媒介的出现,不会代替过去艺术形式,它只是给人类文明的发展增加一种新的沟通方式,一种新的艺术表现形式。文明需要进步,因为时代在发展,人的生活和需求也在发展。
提问:我是Berkeley的一个学生,我是学唱歌的,一直在关注这个中国现代音乐的发展,尤其是hip-hop逐渐有了国际化的presence(表现)。您觉得,中国流行音乐有没有机会变成国际音乐?
陈雷:我觉得是有可能的。从传媒的角度来讲,现在的作品一定是具备时代特征的。正如刚才沈老师所说,艺术语言也是一种语言。不一定是文字,或者口头沟通的语言,舞蹈、音乐、镜头语言都是语言。而且更有时代特征,有文化特点,并具备民族和地域特色。
我们所谓的流行音乐,也是建立在情感对话的基础上,所以我觉得它具备成为世界音乐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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