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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村辞典】—桃园


来源:法治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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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彦斌 法学学者。资料图


我倒是没想过他会不会偷偷吃园中果实,只是觉得,看园彰显着权威。这倒有点像人们所认为的政府,人们说政府是一个守夜人,记忆中,菜园里看西瓜的老人肯定在瓜熟时搭着棚子守过夜,那么,桃园的看园老人,应该也构成过桃园的政府

 

 

杏花村也曾有一个桃园,我们称之为“桃园子”。挨着桃园子的,叫“菜园子”。桃园不全种桃,其实应该叫果园。

记得桃园砌了一面土墙,门也是斑驳的木门。土墙不高,从外望进去,里边都是果树。红杏出墙,红桃出墙,红苹果、黄苹果、青苹果出墙。那时,去小学的路还未改道,每次去学校,都会路过这园子。家家院里有果树,那是小品,园子里大面积的果树是大片。院子里的果树,像是一个导师带了几个研究生,开的是小会;园子里的果树,像是一个本科生的大班,甚至像一个大学的开学典礼,或者像沙场秋点兵。

记得本科刚入学时军训,正式典礼应该来检阅的是一位大校,但是学校的一位军事老师却在彩排时,一个劲儿喊地着:“同学们好!”想来,站在春天、夏天、秋天的桃园,园中人就有检阅之感吧?

大学法律史教科书常常讲到:“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这段记录在《尚书》里的话,当然不是古人的原话,而是一种经过官员和知识分子整理后的极简版。但是那里边的气场是一样的,这段话里的威严,与本科军训时的那位军事老师同。

人们说满园桃李,在这个意义上,人们又把满园桃李看成青春的个体,但又常常管制也约束着这些桃李。而最好的状态是,桃李的生长既自由又能得到滋养。

偶尔园子开门,小学一年级左右的我,得窥园中之貌,这也是一种管窥的管锥编。董仲舒目不窥园,并不值得学习。不窥园,如何知晓世界、宇宙与自我。当我窥园时,能想到那森林般的果树体现的丰盛和果树的秩序感所体现的威严。

这不仅是一个森林,还是一个果树的森林。奥威尔讲动物庄园,这里却是一个植物、果树庄园。我曾提出一个理念,自由早于人类,动物的活动更体现一种基于本能的自由,与之相比,植物既旖旎又静敛,所以,动物更鲜活,更体现自由,而植物的不同花朵,体现自由的样子,植物的森林样貌则更有秩序感。

自由与秩序在桃园里共生。

让我更感到威严和更羡慕的看园人,在我印象中也是个威严的老人。我倒是没想过他会不会偷偷吃园中果实,只是觉得,看园彰显着权威。这倒有点像人们所认为的政府,人们说政府是一个守夜人,记忆中,菜园里看西瓜的老人肯定在瓜熟时搭着棚子守过夜,那么,桃园的看园老人,应该也构成过桃园的政府。

看园老人,我们也可以称他是杏花村的秋翁,理论上夜里也需守在园边。他虽不必像稻草人一样时刻立在园中,却也需防着各路孩童前来偷杏偷桃偷苹果。窃书为雅罪,窃桃应该也算雅罪,但是桃子对于人的吸引力可能大于书,于是桃园的秋翁不免太过辛苦了。

我刚才说自由是一种本能,实际上盗窃也是一种本能。早期的人类路过无主的野花野果,摘食之,这就是针对无产权之物的盗窃,但自然不是犯罪。野花野果有了主,抑或已变为家花家果,则侵犯便进入侵权之列了。在经济宽裕时,犯罪人少,犯罪容易轻判,这是种宽松的风格;经济紧张时,犯罪人多,不一定能偷到抢到,反而又会重判,这就是所谓治乱世用重典。所以,犯罪状况的确不但是个法律问题,还是经济发展水平问题和治理水平问题。

并不是说更坏的罪人不应该被惩处,而是恶劣的犯罪状况,折射着政府的问题。比较糟糕的情况是,政府既不赋予民众以自由,致物质极其稀缺,此时守夜人又监守自盗。杏花村的看园秋翁当然不是如此,但是与民争利的政府在史上并不鲜见。

记得那时,戏台上常演太谷秧歌“偷南瓜”,这偷南瓜的是个“二八佳人”,一位十六岁的怀孕女子,为了腹中孩子来偷食,夜里悄悄来瓜地,未料遇到了南瓜地里的看守者,老者吹胡子瞪眼,知情后还是赠瓜安慰。偷南瓜里的看瓜老者,与杏花村桃园的看园秋翁,都威严如政府,然而,守夜人不仅需要威严,还需要温暖。在这一点上,太谷的看瓜人倒更像是春风和煦的理想政府了。

说起来,当我回忆桃园,我想起的是桃李杏梨,却没有想起满园花朵。这或许表明,那的确是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在物质匮乏的日子里,花朵的重要性让位于果实,月亮的重要性小于六便士。宋词里常有赏花的句子,表明宋词作者日子殷实。桃园叫桃园,而不是叫桃花源,或许表明杏花村人的约定俗成里,在意的是桃园的果子,而不是去赏花。

有意思的是,杏花村这名字里却有杏花,或许表明,那个最早定名且得到大家认同的人,都还是一批有诗意的人,抑或都处在好光景当中吧。

我想起那时背的诗:“种桃道士知何去,前度刘郎今又来。”在我小学时,杏花村当然没有种桃道士,种桃者皆乡民也。刘禹锡所在长安的玄都观,桃花盛开,紫陌红尘,春来无人不是看花而回,想来像龚自珍所喜欢的法源寺海棠花。

龚自珍写到:“偶检丛纸中,得花瓣一包,纸背细书辛幼安‘更能消几番风雨’一阕,乃是京师悯忠寺海棠花,戊辰暮春所戏为也。泫然得句。”

人天无据,被侬留得香魂住。如梦如烟,枝上花开又十年。

十年千里,风痕雨点斓斑里。莫怪怜他,身世依然是落花。

在意花朵的龚自珍有这样的泫然与感伤,但是文辞又如此优美精准,如梦如烟,风痕雨点,这或许启示我们,在意花朵的,更在意眼睛的感受;在意果实的,更在意胃的感受。应该说,后者比前者的快感可能更饱满,但是前者比后者更能制造一个绚丽的梦。

这不意味着我们更重视眼睛的感受,而意味着我们的态度是,应当先保证一个人能吃上果子,再培养他看花的能力。

此桃园早已消失于杏花村。我既不知看园老人归何处,又无法像刘禹锡做前度刘郎了。我期待此园的复建之日,届时,又可叫桃园,又可叫桃花园。


责任编辑:马蓉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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