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中校亲历汶川地震 十年后披露真实抗震情形

原标题：奋战在汶川抗震一线老兵的十年记忆

摄影｜文字：郭红元

当年大地震的时候我在一线，没有拍到一张“感人”的照片，实际上在后期特别是大部队救援部队到达灾区后，我一直在刻意回避渲染那一份所谓的“感人”。大悲无言，我所看到的大地震，是麻木的疼痛，平静的疼痛。这种痛，十年之后，不能面对！

这十年，前五年我依旧在部队，每年“512”我绝不会去震区。后五年我离开了部队，每年“512”之前我会安排自己去外省采风。不是怕，是不想在这个时间节点，去触碰内心深处那份痛。

十年过去了，我时不时地回到震区曾经的废墟上坐一会儿，想想过去的人和过去的事儿，但我仍然没有足够的信心重新面对那场灾难。在十年前的第一时间，我们从受灾部队转化为救灾部队，我为我的战友们感到骄傲。

开始的时候我有一点疑惑，怎么今天的发电机声音这么响，轰隆隆的让人觉得有点恶心（后来知道那个声音就是地震波），随之，楼房开始剧烈的左右摇摆，接着开始前后摇摆，我正准备起床的时候，更为剧烈的上下颠簸开始了，我从床上被震下来。我门口的铁皮内务柜已经到了房间中间，和办公桌相撞。我匍匐在地板上拉开窗帘，窗外的进山公路像面条一样柔软的起伏。我知道，这是大地震，不是一般的地震。起不来，觉得有一种力量把我吸在地板上，索性躺在地上摸索着穿好衣服。爬到办公桌那里，拿出照相机，备用电池，摇晃着走出门。

（1）知道我的朋友不会因为这张照片怀疑我的摄影水平，对，这就是地震发生一分钟之后的真实场景，天空是猩红的铁锈色，有一种味道令人反胃……

（2）地震五分钟后，第一位受伤村民被抬进营区。

（3）（4）受伤村民被我们的战士陆续抬进营区。

（5）（6）救援！救援！

（7）临时搭建的帐篷，中间是受伤村民，两边是女兵，再往两边是男兵。我们几个干部站在帐篷外，听动静。山里的夜晚本来就黑，地震后停水断电没有一丝亮光，只听得见忽远忽近的塌方的声音，和巨石从山顶滚落砸进河谷里的声音。营长和几个干部开始研究5月13日的撤离方案，因为这里毕竟是不安全的，必须把新兵安全转移出去。在黑暗的雨中，营长声嘶力竭的向大家喊话，不要怕，我们都是当兵的，我们在，就要保障群众的安全。下了一夜的雨，余震摇晃着每个人的心。

（8）因为没信号没发出去的短信……

（9）门在，房塌了。

（10）营区附近小卖部的老太太坐在废墟里抽着烟，平时这老太太就是守着她的小卖部，叼着支烟看电视。地震了，她从废墟里摸出一包烟，说塌都塌了也不着急了。

（11）（12）村民们跟着我们的战士都去救人了，废墟就扔在那里。

（13）这是一节公路，地震造成大于五米的落差，折断的水泥路面就戳在哪里，像两块碑。

（14）5月13日，我们开始准备把村民们的物资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区域。

（15）5月13日12:31分山里洪水前锋到了，我们都舒了一口气，流下来就说明上游没有形成堰塞湖，地震之后不会有大的溃坝泥石流，是万幸的。

（16）（17）运送群众物资。

（18）5月13日中午时分，副团长带领一支突击队翻山进来了，带来了卫星电话和药品。营长通过卫星电话向临时搭建在山外的前指汇报受灾情况。快到傍晚的时候，前一天去哨所检查工作的教导员也是一身泥泞的翻山回来了，和营长一样，他的驾驶员也留在都江堰抢运伤员了。灾后重逢，我们几个抱在一起，无泪。副团长组织成立救灾临时党支部和指挥小组，开始安排进村入户摸排受灾群众和灾后重建。直升机在我们上空盘旋，无法降落。

（19）张贴标语，稳定民心。

（20）这位老太太被我们救出来后就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她说跟着你们安心。后来还在帐篷里给老太太过了个生日。

（21）（22）（23）给群众搭建帐篷，先把伤员、妇女、老人和孩子安顿好。

（24）这孩子说解放军叔叔给我们搭建了帐篷，我也要重建家园。

（25）5月14日，团机关协调的直升机运来第一批救灾物资，在我们开辟的宽河坝临时停机坪降落。搭建帐篷让灾区群众先住进去，救灾物资优先提供给伤员，老人和孩子，我们的士兵没有吃到一口。

（26）这位九零后的女战士，好像叫陈静，干起活来一点不输男兵，从她身上，我也看到了九零后士兵的勇气和担当。

（27）一连派人去挖野菜，傍晚，我们全营官兵在余震中吃野菜汤，地震后我们的第一顿，饭。

（28）我们吃野菜汤被村民发现了，送了一堆的腊肉来。

（29）（30）（31）我们撤离到一个废弃的小学，再次搭建帐篷。并且把营区重要物资进行转移，保护。

（32）（33）看看，这就是我们的女战士，他们在帮村民运送发电机。

（34）这位开挖土机的小伙子看我们用铁锹挖路，主动提出来用他的挖土机，只是他没有油，好在我们的储备油库没有在地震中震坏。

（35）（36）道路挖通了就好开展救灾和重建工作了。

（37）通信兵首先要保障通信畅通。

（38）震区最佳饮料“藿香正气水”。

（39）战士们这样的时装是一种荣耀吧。

（40）深夜我们的士兵们还在忙碌着。

（41）6月15日19:57分灾区的晚霞。

（42）5月15日我在震区路上发现的一块石头，至今放在我的床头。

（43）被我部官兵救出来的小女孩送给我们的建军节礼物。

（44）帐篷小学里这个小女孩在余震中惊恐的望着窗外。

（45）在四川美术馆抗震救灾书画摄影展上的两位小记者在一幅照片前写稿。看到这里是不是觉得十年前的那一幕我已经回忆完了呢？没有，真的没有……

（46）这是8月8日，对，就是奥运会开幕那天，中午暴雨引发山洪泥石流，刚刚搬进板房的我们，新考验来了。雨有多大呢，反正没有两分钟，我们的狗就找不到路了。

（47）（48）（49）那一年其实对我们这个山区部队考验蛮大的，先开始是大雪封山断粮断水，官兵们化雪煮面吃了半个月，外面的物资运不进去。后来是某敏感事，我们驻扎的地方是必经之路，情势一度非常紧张。然后是512特大地震。刚刚搬进板房准备恢复秩序灾后重建吧，808洪水袭营而来。

（50）这是当年参加抗震救灾前期工作的新战士，还没满一年兵龄，道路打通后，为了他们的安全转移出去了，走的时候各个都很不情愿。

（51）（52）你知道抗震救灾工作告一段落后，连队的老兵想什么么？不是休假探亲，他们主动要求修复连队门口的“军魂石”。这块军魂石1998我在上面刻写“军魂”两个大字，下面有一排小字“长城之所以伟大不在于其巍峨，而在每一块长城砖默默地坚守”。

在大地震发生的时候，我看到那些年轻的士兵，他们的担当。如今这些官兵大多已经脱下军装，我想，这样的记忆伴随永生。后来一位总部的将军来灾区视察，他说：孩子们！我为你们自豪！你们第一时间从受灾部队转化为救灾部队，你们无愧这身军装！将军向士兵们敬礼！持续了三分钟……

（53）2008年5月31日我们营里的几个领导在地震后拍了一张合影：左起副教导员刘勇，我（代职副教导员），营长余影，教导员王俊峰，副营长王希华。如今我们五个人都脱下了军装，但是十年前的那一刻谁敢忘，谁有能忘呢？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老兵总归要离开的……

（54）2008年12月1日9:57分，大地震后参加过抗震救灾任务已满服役期的老兵离队返乡。老班长王树彬在抗震救灾中给我留下过很深刻的印象，专业技术好，他是那些新兵的专业教官。我知道他很是舍不得退伍，上了车就那样呆呆的望着我，没哭，没闹，……还不如哭出来！

列车开动后，他突然撕心裂肺的吼了句：副教，来云南通知我！他没哭。我哭了。

（55）2012年2月8日，新兵授衔。这是我在部队拍摄的最后一批新兵授衔。

（56）那一年的冬天我走在新兵营的操场上，战士们正准备一次野营拉练的出发。我好像回到了自己的新兵岁月，我总是走不出一些自己设置的怪圈，有的时候我感觉给自己的压力太大，我记不清自己的很多事情，镜头里过往的每一个士兵，每一个战友，他们的故事却能时时刻刻的敲打着我的心灵，即便过了很多年，偶然翻出一张照片，我会记得那个时候的事，照片里的人给我说过的话。

这组十年前大地震发生时的照片，毫无技术性可言，这样的记录不需要太多的技巧，很多艺术体都存在无技巧的技巧就是最大的技巧这样的B门设置，平凡的记录就最好，因为真实，才是摄影的根。青春在不停的走，跑得很快，我们无法阻止，让它稍作停留。唯有，那年那月的，那些花儿，留在，记忆的深处……

十年，不长。

十年，不短。

（57）郭红元从新兵到退役的图片记录。

作者简介：郭红元，香雪堂主人，山西襄汾人。1990年入伍进川,2012年退役，原陆军中校。“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文艺奖”、“中国人民解放军摄影艺术奖”、“中国人民解放军新闻奖”、全军“网络好新闻奖”获得者。全军书法创作骨干成员、成都军区艺委会委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摄影家协会会员、成都市书法家协会会员。退役后先后举办《不装、不争、不急、不惑、不懈个人书画小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