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 | 人民公敌还是反恐英雄?
2017年09月03日 11:28:14
来源:凤凰卫视
原标题:荐读 | 人民公敌还是反恐英雄?
世界政要谈中国
傅晓田
访 谈录
傅晓田,凤凰卫视高端访谈节目记者,对话超过200位世界级政要。这本《世界政要谈中国——傅晓田访谈录》力求通过傅晓田在《风云对话》节目中与世界级政要的对话,将其中所囊括的时政信息、政治智慧、和外交优雅展现给我们的全球读者。用世界政要的语言来讲述中国的故事,记录中国的发展。
本期我们来分享傅晓田对话对话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的精彩内容,如晓田所愿“希望能为关心国际事件、熟悉地缘政治、热心文化交流、研究各国价值观及文明冲突的朋友们提供一定参考”。
晓田受邀前往大马士革,在巴沙尔·阿萨德的总统府对他进行专访。进入采访间时,阿萨德示意女士先行。
2015年11月9日
人民公敌还是反恐英雄?我的大马士革之行一共有3 天时间。进出都取道其邻国黎巴嫩,因为叙利亚领空还不安全。从边境到大马士革市区有大约一个小时车程,这段路像极了电影场景:午夜时分,路上除了我们的车队没有其他任何车辆,两旁的路灯都没有电,排列有序的广告牌要么空置着,要么挂着多年前的广告。两边山坡上的楼宇,(这是我3 天以后离开的时候趁白天看见的)无一例外,里面全是空的、外面全是灰旧的。不过因为距离远,比较难断定究竟是烂尾楼还是被炸毁的居民楼。
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在门口迎接晓田,此时晓田身上的所有随身物品都已存放在了大门口,不管是手提包、手机、还是口红。
采访开始前,巴沙尔·阿萨德邀请晓田到会客室小叙,他向晓田介绍叙利亚的战况。
采访进行时,政府军跟反对派的交火前线,就在离市区大约50 公里处的郊区。3 天时间里,我看到的大马士革出乎意料的平静,但是就在我们离开当天,城市遭到流弹袭击,其中一颗就落在距离我们住的酒店大概只有50 米的路边。
这次采访的时间是2015 年11 月9 号,叙利亚危机进入第五年。在采访的前一年,美国开始了对IS 的空袭,前一个月,俄罗斯也开始了对IS 的空袭,前一个星期,美国和俄罗斯的飞机在叙利亚进行了首次联合演习。
大马士革市郊的居民区。
跟巴沙尔·阿萨德见面,不管是采访还是会见,来访者都不得带任何物品,包括手机,一旦你在总统府大门口将全部物品交出,更不用提大个头的摄像机了,所有采访需要的器材均由总统府提供。确保无任何安全威胁了,便可受到最周全的礼遇。乘电梯上一层,你会看到总统巴沙尔·阿萨德站在电梯门口等待,他会跟每个人一一握手,分别道“你好、欢迎”。他还会很有绅士风度地请女士先行,从容自若地问你是喝茶还是咖啡,甚至在采访间隙轻松地跟你拉拉家常。采访过程中非常配合,听对方说话时常礼貌又耐心——即便是在遇到对他来说或许是直戳底线的问题。
事后我试探性地问过总统身边的工作人员:“总统看上去太放松平静了,他真的完全了解外面发生的事情吗?完全明白叙利亚的真实处境吗?”这位工作人员铿锵有力地回答说:“不仅了解,而且是最了解!唯一最了解!他的平静很重要,给我们信心和力量!”
2015年11月7日晓田在车里等待通过黎叙边境,以前往大马士革。
对话实录:
傅晓田:当人们谈到叙利亚危机的时候,常常会提到“内战”一词。但您好像对此并不认可。您不认为现在叙利亚的危机是一场内战吗?
阿萨德:首先,欢迎你们来到叙利亚。首次接受凤凰卫视的采访,我很高兴。谈到这次危机的性质,它的确不能算内战。如果是内战,那么必定存在一条分界线,无论是从宗派、族群还是政治立场的角度,将社会中的不同成员分割开来。但在我们叙利亚,不存在这样的分界线。内战源于内部因素,而不是源于其他国家支持来到叙利亚境内的恐怖分子,还公开宣称其目的是推翻现政府,或是他们所说的“当局”。所以,叙利亚危机不是内战,是一场战争。
傅晓田:那么叙利亚现在的情况如何?我是说地面战况,以及政治状况。
阿萨德:应该说,恐怖主义侵袭叙利亚已经快五年了。当然,由于本地区以及国际上其他国家的支持,恐怖分子得以占据叙利亚境内的不少地区。我们的政府军一直在抗击,而且打赢了多场战役,但是无法覆盖叙利亚的每一个角落。不过,近来由于俄罗斯空军参与打击恐怖分子,情况已经大有改善。所以,现在我可以说,政府军在各大前线节节胜利,捷报频传。虽然前线的位置不是很确定,但这没关系,我们在叙利亚境内的多个方向、多个地区都在向前推进。
傅晓田:现在,俄罗斯和北约都在叙利亚领土及领空展开军事行动。在您看来,二者在叙利亚的军事存在有什么区别?他们是否都与叙利亚政府保持了有效协调?
阿萨德:让我们用事实来做比较吧。俄罗斯是大概两个月以前参与到反恐打击中来的。而美国,也就是所谓的“美国联盟”已经展开它们的反恐行动一年多了。但是结果却是,恐怖团伙占据了越来越多的地盘,并从全球招募了越来越多的人。俄罗斯参与到打击行动不到一个月,恐怖团伙节节败退。现在,逃离到土耳其境内的恐怖分子多达数千名,然后他们再通过土耳其逃到其他国家。有的去了欧洲,有的去了也门,还有的去了其他地方。这就是我要说的事实。
第二个方面是方法论。只有空中打击是无法击败恐怖主义的,地面上必须有部队。可是美国只利用他们的飞机进行作业。
傅晓田:那俄罗斯呢?难道他们派遣了地面部队吗?也没有吧?
阿萨德:你说俄罗斯吗?他们依靠叙利亚的地面部队,与我们密切配合。所以说,主要区别就在于美国不会与任何地面部队配合,而俄罗斯会。
傅晓田:所以您的意思是说,美国军队完全不和叙利亚政府进行协调?
阿萨德: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沟通或联系都没有。
傅晓田:说到协调,我们有注意到俄罗斯和美国的飞机在上个星期进行了一场飞行测试。根据华盛顿的说法,这是一场按计划进行的通讯测试。按照莫斯科的说法,这是一场联合军事演习。那究竟是什么呢?哪种说法更准确?或者说,先不管它的称谓,这场“测试”或者“演习”的目的是什么?
阿萨德:飞行目的早就有公告,那就是防止俄美两国飞机出现冲突。因为他们有时候在同一空域执行任务。就是这个目的。
傅晓田:就这么简单吗?只是为了启动安全方案?他们没有要准备联合打击恐怖主义吗?
阿萨德:他们现在没有这样的打算。他们确实在某些特定地区采取行动打击部分恐怖分子,以阻止这些恐怖分子袭击他们不希望恐怖分子进入的地区。但他们并不总是这样,比如当恐怖分子袭击帕尔米拉的时候。帕尔米拉是个很重要的城市,有举世闻名的文明古迹。但他们那时却袖手旁观。
傅晓田:总统先生,我想请问您是如何认定叙利亚不存在“温和反对派”的?如果真的不存在,又如何理解上周,俄罗斯在一天之内对几十个目标进行了轰炸,而这些坐标信息恰恰是反对派提供的?您之前有被告知这个情况吗?
阿萨德:叙利亚没有名副其实的“反对派组织”,原因有二。首先,所谓的“反对派组织”不是指武装分子。因为“反对派”是一个政治术语,不是军事术语。手握冲锋枪的人,不管有什么诉求,都是武装分子、恐怖分子。因此,不能把手握冲锋枪或其他武器的人称为“反对派”。但如果你要讨论说谁和极端分子有关联,这倒是有争议的。
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反对派组织都和“基地组织”、“伊斯兰国”,或者“努斯拉阵线”有联系。这不是我们给他们的定性,是他们自己通过视频给自己的定性。你看那些发布在网站上的视频和图片。从第一天开始,他们就屠杀、吃心脏、砍头、分尸等等。所以,是他们自己将自己定性为极端组织的。
至于“温和反对派”,就得看他们的政治立场了。他们中有些人是在叙利亚境内的,还有一些在叙利亚境外。有一些人政治上支持恐怖分子,有些人不支持。这些不支持的站在恐怖分子的对立面,他们支持的是政府,尽管他们也是反对派。
傅晓田:但是,现在我们看到俄罗斯的军事力量和反对派有了合作。他们事先向您通报过吗?
阿萨德:有。不过我还是要说,这些人其实不是“反对派”,他们是武装人员。我们自己也和这些武装人员合作。叙利亚需要和解。如果你要在叙利亚本土实现和解,就需要跟这些武装人员进行沟通。我们跟他们是有沟通的。在这个问题上,叙利亚跟俄罗斯也有合作。所以说,是的,他们近来有合作,我们也鼓励这样的合作。因为这是改善局势,在未来实现和平的最有效的方式。
傅晓田:那您是怎么看待“伊斯兰国”的存在的?有人说它发源于伊拉克,有的说发源于叙利亚。它的意识形态究竟从何而来?又是谁在经济上支持他们?
阿萨德:2006 年,它在伊拉克宣布成立,取名“伊斯兰国”。但是有一个界定词“伊拉克的”。当时他们的领导人是扎卡维,后来被美国干掉了。美国宣布是他们杀了扎卡维。也就是说,他们宣称,被他们监管或者占领的伊拉克里有一个“伊斯兰国”。这是美国自己说的,因此谁也不能说伊拉克不曾有过“伊斯兰国”,或者说它不是在美国的监管下存在的。这一点很清楚。
“伊斯兰国”和“努斯拉阵线”都是阿富汗基地组织的分支。而在阿富汗,正如克林顿所说,当时美国在这里成立“基地组织”是为了抗击苏联人的入侵,由沙特人出钱,美国人提供监管和指导。这是众所周知的。所以,这一点十分明确,事实就是如此。现在他们的意识形态就是瓦哈比的意识形态,沙特瓦哈比的意识形态。至于谁在支持他们呢?沙特王室公开正式支持瓦哈比派系。当然,还有其他很多人,尤其是瓦哈比系的人,在给他们提供资金。
从后勤方面来说,所有对“伊斯兰国”的支持,不管是人力资源、资金流动、石油销售还是其他,都是通过土耳其实现的,也有沙特和卡塔尔的合作。而这些,美国和西方国家都心知肚明。
如果没有这样的后勤空间结构或者说后院,“伊斯兰国”他们在叙利亚无法生存,因为这里没他们的温床。
傅晓田:确定没有吗?
阿萨德:确定没有。至少现在肯定没有。在我们的国家他们是异类。以恐吓、压迫和杀戮为手段,他们可以夺取一些领地。但是,他们的力量是来自土耳其的支持,以及埃尔多安和达武特奥卢本人的支持。
傅晓田:您有没有一份向“伊斯兰国”购买石油的国家名单?还有您知不知道,比如购买石油的金融交易,是如何实现的?
阿萨德:主要是通过土耳其,收钱和卖油都是如此。资金的主要来源是卡塔尔和沙特阿拉伯,当然还有土耳其政府本身。石油从叙利亚运输到土耳其,因为大多数油田比较靠近土耳其和伊拉克。但是,他们不可能通过伊拉克出售石油,因为伊拉克政府一直在打击“伊斯兰国”,而土耳其政府则始终支持“伊斯兰国”。所以说,“伊斯兰国”唯一的生命线就是土耳其。
傅晓田:我不明白的是,叙利亚跟沙特和土耳其的关系,在危机爆发以前还是不错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似乎是突然之间,他们的矛头就对向了叙利亚,或者说对向了您。您是怎么理解这个现象的?
阿萨德:因为土耳其现任总统,也就是当时的总理,他心里崇尚“穆斯林兄弟会”。他看到“穆兄会”接连夺取了突尼斯、利比亚和埃及的领导权,就以为他能在阿拉伯世界重振奥斯曼帝国,只不过不是以奥斯曼的名义,而是以“伊斯兰”的名义。他以为这样就能统治世界,但唯一的绊脚石是叙利亚。因此,他以意识形态为重,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我们促进邦交友好、繁荣发展等计划,把意识形态放在了首位。在他看来,穆兄会应该接管叙利亚,然后他就可以成为这一地区穆兄会的“伊玛目”。
傅晓田:那沙特阿拉伯是为什么呢?
阿萨德:沙特阿拉伯一向属于瓦哈比派。沙特阿拉伯和叙利亚的关系从来都不热络,所以不能说他们突然对我们反目了。沙特和土耳其截然不同。200 多年来,沙特阿拉伯一直是沙特皇族和瓦哈比派系的结合体。在最近一代沙特皇族之前,甚至第一代沙特皇族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所以二者关系很深,沙特皇族会努力满足瓦哈比派提出的要求。
傅晓田:那么,就算像您说的那样,“伊斯兰国”无法长存。但是土耳其不会消失,沙特也不会消失。叙利亚如何跟这两个国家实现和解呢?
阿萨德:对我们来说,或者对政治家、一个国家和一个政府来说,我们工作的核心是为了人民。也就是说,所有有利于人民的提案,我们都会接受。因此,如果这些国家愿意停止支持恐怖分子,我们会非常欢迎。我们不会纠缠过去,而是会着眼于未来。所以,我们要努力实现这一点。在那之后,人民的利益和感情将决定我们同这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
所以我们不会说我们不跟他们建立关系。归根结底,我们要考虑人民,而不只是考虑政府。土耳其有7000 万人,甚至7000 多万人。其中很多人反对埃尔多安,他们了解叙利亚正在发生的一切。他们明白,一旦叙利亚失火,日后必将殃及土耳其。
傅晓田:那叙利亚人民的立场又是如何呢?他们能接受与这些国家摒弃前嫌吗?毕竟这些年来,有这么多叙利亚人失去了生命,还有几百万人在战争中受伤。
阿萨德:人民的情感,怎么说呢,如果要说到人民的情感,那一定是很难平复的。但是最终,他们要去权衡。为了共同的利益,他们要着眼于现实。当然你也不能说每个叙利亚人都会反对,或都会支持。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但是我相信,最终当他们能看到美好未来的时候,他们是可以从过去走出来的。
傅晓田:总统先生,您曾经提到,并且是多次提到,要解决叙利亚危机,需要进一步的政治解决方案。我们理解,这样的政治解决方案需要叙利亚所有派别进行对话,一个最终或者最终有希望在叙利亚的政治前景问题上达成一致的对话。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您是叙利亚的领导人,您的支持者仰仗着您。那么就叙利亚的前景,您是否有一个总体规划或者说大体愿景?您希望看到的危机过后的叙利亚是什么样的?在您的愿景当中,您自己将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阿萨德:危机过后,我们必须明确我们想要什么样的政治制度,这是最重要的。我们现在就可以讨论这个问题,但是这和抗击恐怖主义无关。打击恐怖主义要考虑截然不同的因素,既有内部的也有外部的。关于叙利亚的未来,主要是政治制度的问题:议会制、总统制、半总统制、联邦制、还是邦联制等等,都可以考虑。
但我们和我个人都认为,最重要的是,宪法、整套体制以及整个国家都应当是世俗的。世俗不意味着反对宗教,而是要有宗教自由,要可以包容各种宗教信徒、所有派别和族群都在叙利亚的同一片天空下生活。这是第一点。第二,我认为主要任务是发展经济,修复重建,这将是重建叙利亚最重要的一环。
我们现在已经开始了……
这是晓田和同事在倭马亚清真寺拍摄,晓田在2015年11月10日的朋友圈上这样写道:“大马士革的倭马亚清真寺跟雅典的帕特农神庙、伊斯坦布尔的圣索菲亚大教堂有类似的命运,都经历过从神庙、到教堂、到清真寺的变迁。只是现在的倭马亚清真寺没有成为废墟遗址或者博物馆,而是依然迎来送往着朝拜的人。”
2015年11月大马士革街头,和煦的阳光、镇定的妇女和她身边荷枪实弹的民兵。
傅晓田:我们一会儿再回来讨论经济问题吧。我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即将举行大选,您会作为候选人参选吗?
阿萨德:这是我的权利,但是现在就回答“是”或“不是”都还为时过早。参选与否取决于我对叙利亚人民的情感。我是说,要看他们是否愿意支持我。我可能被接受也可能遭拒绝。几年之后才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在还没法说,太早了。一般要到大选前几个月才能做决定。我现在不会说不,但如果我感觉不对,就不会参选。
傅晓田:您最近的莫斯科之行怎样呢?我想您跟普京总统应该讨论了叙利亚危机吧。你们有没有着手制定具体行动方案呢?还有,您和普京总统认为,离战争结束,还有多久?
阿萨德:你知道在全球范围内,俄罗斯现在是叙利亚问题相关政治活动的引领者。而我出访俄罗斯是在维也纳会议前两三周。我的目的是了解维也纳会议的情况,了解这场危机政治层面的前景,有什么可能的成果。现在看来,维也纳会议明确了一些要点,虽然表述还比较笼统。会议最后提到了选举、新宪法等事宜,但最重要的还是叙利亚人民会认同什么。因此必须进行对话。
所以,我在莫斯科的时候就说:“我们已经为第三次莫斯科会议做好了准备。”因为我们需要对话,无论维也纳会议还是其他会议讨论过什么,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最终要由叙利亚人民说了算。这也是我们同俄罗斯在共同努力的事情,就是让叙利亚不同的人群展开对话。对话地点或许在莫斯科,如果是这样,就称之为“第三次莫斯科会议”。
傅晓田:你们有没有谈到危机何时会结束?有没有一个具体的时间表?
阿萨德:有,而且在我访俄之前就公布了。我们和俄罗斯方面都说过,击败恐怖主义之前,不可能采取任何具体的政治措施。因为恐怖主义是最大障碍,也是全体叙利亚人最关心的问题。每个叙利亚人都希望得到保障,保护自身安全。如果在政治、经济或者其他方面没有安全,人民怎么可能有所作为?所以安全问题是重中之重。
因此,打击恐怖主义的同时,我们需要展开对话。但在采取具体措施之前,至少应该已经取得了反恐战斗的决定性胜利,政府夺回了被恐怖分子霸占的大部分地区。这是采取具体措施的前提。采取政治行动的主要步骤,或者说解决此次危机的主要步骤,是讨论宪法。因为宪法将决定制度,而宪法和制度将决定叙利亚的未来。这就是我们的目标。
日后如果进行对话,如果叙利亚人民希望改弦易辙,比如你刚才提到的总统大选,这些都将由叙利亚人民通过彼此对话来解决。我不能说这是或者不是我的计划,因为不是所有事情都跟总统有关。我们负责提出主要的问题,剩下的就交给叙利亚人民通过对话来解决。
傅晓田:听起来计划很清楚。有具体时间表吗?
阿萨德:没有。因为打击恐怖主义无法确定时间表。这是一场战争,没人能确定具体时间,这不仅涉及到我们的推进速度或者恐怖分子的计划,还牵涉到他们从其他国家得到的帮助。因为西方世界和我们这个地区的很多国家,他们感兴趣的不是政治解决方案,他们是为了推翻叙利亚政府,要造成我们政治上的崩溃,他们一心支持恐怖分子。所以,他们希望拖延时间。
但如果你问我,我是说如果恐怖分子没有这些援助,那么在一年内我们就可以扭转局势,战胜恐怖分子,开始政治改革进程。但如果是说战胜恐怖分子之后的进程,最多三年时间,我们就能落实一切。因为首先要对话,然后商议宪法,再进行全民公决。决定权掌握在谁手里?人民是否会接受?我们无从知晓。那时或许还有其他选择。所以不需要超过两年的时间,两年时间足够。这就是我们目前能考虑到的。
傅晓田:您跟普京总统见面时,有没有探讨过跟美国一道开展一致行动的可行性?
阿萨德:没有,因为行动开始前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普京总统公开表示愿意组建国际反恐联盟。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加入,即便是我们认定的那些支持恐怖分子的国家,至少也给他们一个机会转变立场。但是正如大家知道的,这些国家大多不想参与,因为他们不愿意打击恐怖主义。所以几个月前,我们单独同俄罗斯进行了讨论。
傅晓田:您曾经在2004 年访问过中国。在这些年里,尤其是在过去五年,您是否与中国政府保持着沟通渠道?此时此刻,有没有什么想对中国和中国人民传达的信息呢?
阿萨德:不久前我们有官员出访中国。事实上,我们同中国的关系并没有退化,交流也没有停止。我们在中国设有大使馆。我国大使在危机期间开展各种活动,从未离开。但是和这些形式或者说次要行动比起来,最重要的是中国的立场。在叙利亚危机问题上,中国四次投了否决票,支持叙利亚政府,支持叙利亚人民,维护国际法,维护《联合国宪章》。所以说,两国关系几十年来一直十分稳固,没有受到危机的影响。
但对中国人民来说,最重要的是,中国现在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一。一个强国不仅要军事强大、经济发达,还要有强大的价值观,这正是今天的中国人民所拥有的。中国的政府和政治反映着中国人民的价值观,他们之间是无法割裂的。因此,一个国家在世界上扮演的角色越重要,其影响力就会越大;一个国家越强大,对全世界的责任也越大,比如恢复全球平衡、维护正确的价值观和《联合国宪章》,比如要纠正西方国家政策在道德上的败坏。我们正在为此付出代价。所以,我们期待中国人民和政府能在不久的将来以及今后,为世界继续作出贡献。
傅晓田:叙利亚在现阶段是否已经开始着手战后重建了呢?
阿萨德:我们已经开始了。并且颁布了几部相关法律。靠近大马士革的一个地区已经准备就绪,事实上基础设施建设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了。所以说,我们已经开始行动,努力接触商界人士,尤其是来自友好政府和友好国家的商人。
傅晓田:叙利亚的经济受损程度究竟有多严重?在过去五年里,叙利亚货币的贬值幅度高达百分之七八十。
阿萨德:损失非常惨重,高达数千亿美元。10% 的学校被损毁,30%的公立医院受到破坏、无法运行。基础设施、电力同样如此。这是战争必定会带来的恶劣影响,令人痛苦。但同时这也是一次机遇,可以借此机会在战后繁荣起来。因为对于任何经济体来说,重建都是最重要的一方面,尤其是战后重建。
傅晓田:人们常说,没能将你打倒的会让你变得更强。您自认为相比五年前,现在变得更强了吗?
阿萨德:就我自己而言,只有叙利亚人民更强,我作为总统或者政府官员才会觉得更强。这不是个人能力问题,而是国家能力问题。我们国家的能力与叙利亚人民息息相关。叙利亚人民遭受了很多磨难,失去了很多东西,但与此同时,如果你在叙利亚四处看看,你就会发现叙利亚人民意志坚定、不屈不挠。我们对抗的恐怖分子来自全世界100 多个国家。恐怖分子获得来自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支持,比如美国,还有世界上最富裕国家的支持,比如沙特阿拉伯和卡塔尔。即便如此,叙利亚人民没有被打败。所以,叙利亚人民的确十分坚强,而且在抗击恐怖主义的过程中正在变得愈发坚强。
傅晓田:在过去五年里,您肯定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如果有机会重来,有没有在这五年时间里的什么事情是您会希望换一种方式去处理的?
阿萨德:事实上,这里有战略和战术两个层面。在战略上,我们的出发点有两个。第一,我们从第一天起,就下定决心要抗击恐怖主义。这个立场我们从未改变——要打击恐怖主义,保护人民。第二,要开展对话。也是从第一天起,我们就敞开大门欢迎任何形式的对话。有些反对派接受了,有些则不接受。因此,我认为我们的方法和战略没有问题。我认为我们应该继续敞开大门鼓励对话,继续抗击恐怖主义。这一点,我们绝不会改变。你刚才提到的大部分问题都是战术问题。战术当然要变,因为我们每天都会犯错误。今天是正确的决定,到明天就可能是错误的。举个例子,我们原以为很多叙利亚人是在为自己的国家工作,结果却发现他们是在为恐怖分子卖命;还有些人则是为其他国家工作,帮助外部国家实现目标。诸如此类的例子很多。所以从战术层面来看,错误在所难免。
傅晓田:您在位的时间远远超出了敌人或者对手的预期。五年前,是什么让您相信可以坚持到至少是现在的?
阿萨德:首先是因为我相信叙利亚人民。我相信,我是在为我的祖国、为叙利亚人民奋斗,不是为了我自己。西方国家想把叙利亚局势描绘成是总统的问题:“他不想放弃权力。他不想放弃这把交椅。他为了保住权力不惜屠杀人民。”但事实并非如此。当你遭到的反对不仅来自叙利亚境内的恐怖分子,还来自最强大的、最富有的国家,你怎么能做到坚持五年不倒台?因为你至少得到了半数以上叙利亚人民的支持。我不说是绝大多数人,但起码有超过半数的叙利亚人民支持我。
没有他们的支持,我怎么可能继续作为总统存在?总统不是超人,而是得到民意支持的普通人。西方国家的问题在于他们不了解叙利亚人民,也不了解这个地区。所以他们最初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以为几个礼拜或者几个月就能解决问题,就像在突尼斯和埃及那样。现在他们失算了,想推卸责任,找个替罪羊,就说是我的问题,或是其他什么原因等等。实际上,是他们自己打错了算盘,而我笃信叙利亚的人民。
采访结束以后,巴沙尔·阿萨德签名留言时认真地询问晓田的名字应该如何发音。
I enjoyed very much my first interview with Fu of Phoenix Channel in Damascus. I wish all the
people who view this channel all the best, and the Chinese people all the prosperity.
Bashar al-Assad
很高兴有机会在大马士革与凤凰卫视傅女士进行我们的首次采访。向凤凰卫视的所有观众致意。祝中国人民生活繁荣安康!
巴沙尔·阿萨德
编辑:蒙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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