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否曾有小姑娘与我一样,对红苋菜有种情结。并非因为味道,而是烧出来汤色鲜红,吃着吃着,便吃出一嘴胭脂般的颜色。我小时候吃完总不肯擦嘴,流连于镜子面前,逡巡不去。现在想想真是种很简单的审美……如今当然不会再做这种事了,但烧苋菜的时候,我仍为那一点点渗出的嫣红汤汁而欢欣。
苋菜算是夏天的常客。它最初来自印度,所以喜热,在国内,也是南方有多种类与更长的上市时间。我以前在北京,哪怕盛夏三伏天气里,市面上的苋菜也都是一片绿意盈盈,不见红色,下锅之后更与小青菜无甚区别。这就叫我略感失望。毕竟一年到头,叶用的蔬菜并不少,但非要浑然天成的鲜艳颜色,就只有苋菜才有。你 用红苋菜煮过粥么?一锅清水白米皆被它染成桃红色,脂粉气得十分理所当然,吃着却十分清爽。有的食谱里似乎用它为饭团、汤圆染色,都好看,就连搭配用的蒜瓣,碾碎了,扔进汤里去,也像是《红楼梦》里淘制胭脂膏子,谁的碎玉手串不小心掉进去了——同样是玲珑好看的。
苋菜染的红米饭
但也不是所有苋菜都这样红香软玉。苋菜学名Amaranthus tricolor,tricolor即有「三色,多色」之意。古人也有「六苋」之说,将名字带「苋」的菜分为白苋、赤苋、紫苋、五色苋、人苋、马齿苋六种,前四种皆以颜色区分,可见其斑斓。通体碧绿的应就是「白苋」,茎干和靠近叶脉处深红为「赤苋」,目前市面上最多见。紫苋则茎叶俱鲜红深浓。至于五色苋,倒不很清楚是哪一个——李时珍说「今稀有」,到现代,这个名字也被改作他用。更说不清谁是谁了。
人苋和马齿苋都属混淆视听,不在苋科苋属之内,因此也不能算是货真价实的苋菜。一般认为前者是今天说的铁苋,属大戟科;后者嘛其实说是多肉比较靠谱……马齿苋的茎干与叶片均呈肉质,形象上与苋菜大不相同。会有这个名字,据说是「叶比并圆整如马齿,而性滑利似苋」。它不挑地方,荒野或街角俱可随意长长,上市时间也与苋菜仿佛,赶在初夏的六七月。这可爱野菜的滋味你尝过吗?下锅后软滑细腻,确有接近苋菜的口感,但味道却呈现一种微妙清淡的酸。我觉得拿它凉拌,下粥,很是解暑;据说也有以之晒干与肉类红烧,或搅碎了和面做点心,都是寻常野菜吃法,不足为奇。
马齿苋。和很多野菜一样,别名极多。如马齿菜、酸苋菜、地马菜等
一般吃法是直接清炒或汆烫凉拌
顺便一提,马齿苋家族中另有一样与夏日记忆紧密关联的东西:太阳花。小,浑圆,五瓣,色彩与苋菜的叶子一样艳丽而繁多,花瓣在毒日头下却分外闪烁出丝绸一样的光泽质地。如果是不负责任的懒园丁,一定会在夏季花坛里种上它们——鲜艳,好活,人家越酷热,它倒越精神。至于味道?我没有尝过,看那肉嘟嘟的枝叶,想来应与马齿苋也所差不远吧。
(「太阳花」依叶片形状有两种:一则叶片细如松针,称大花马齿苋Portulaca grandiflora,另有别名松叶牡丹、午时花等,如上图。一则叶片卵圆,与马齿苋近似,称马齿牡丹,据说是马齿苋与大花马齿苋的杂交种,如下图。「太阳花」原指前者而已,但现在两者都很常见,同步率又高,所以也渐渐的通称了。凭叶片即可分辨。)
大花马齿苋
马齿牡丹
扯远了。古人对植物的印象往往直观,所见所尝,即为所得,这些不相干的植物会被以「苋」之名捆绑到一起,相似的季节性与口感是两个最重要的原因。我记得在有的方言里,苋菜叫「米苋」,或叫「蔊菜」,听来都是腻腻嗒嗒的,果然就像煮熟的苋菜叶一样绵软细密。所以这菜还是趁嫩时吃最好,下锅前也定要反复捶打搓揉,使其疏松,烧起来才更方便美味。我有一位朋友,家中留得三分地,母亲年年种苋菜——于是每年都听她开玩笑地抱怨:「我们家的苋菜,才长了两三片叶子,才这么点高呢!我妈就要全部揪下来做菜了。」算不算是种菜人才有权利享受的一种奢侈?
苋菜梗变老后,十分粗硬多渣,不是什么好味道。但这不代表它不是好食材。《本草图经》就写过一句,「(苋菜)根茎亦可糟藏,食之甚美,味辛。」听闻浙江一带长久地把霉苋菜梗当做独特的风味小吃,且味道十分私人化,家家户户,做出来都有点不一样。纵不直接吃,也可作为制作臭豆腐的原料。很难想象异味扑鼻的臭豆腐,竟和这一盘清香软糯、胭脂妩媚的炖苋菜之间还有如此渊源。「苋」这个字,看来还真是不容小觑的呢。
腌渍后的苋菜梗蒸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