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赵东来、孙连城传

赵东来，汉东人，籍河北清河县，身长八尺，胆力兼人，有熊虎之威，汉东人呼曰“打虎二郎”。

东来起于捕快，迁典史，又为京州兵马指挥，年四十，以功升汉东按察使。

初，为京州兵马指挥，甚得府尹李达康倚重，然耿介，能抗言。某岁，京州火，伤工坊及民，凡损破伤死，皆由京州府偿，达康集群吏曰：“民生哀哀，府库亏蚀，钱由何来，诸君分责，尔兵马指挥司可偿千万钱”，众皆诺诺，不敢言。

东来私见使君，怒曰：“使君但知细民艰难，然不知吏亦不易，今索钱如是，使君或书契为凭，否，则东来挂冠去”。其声铿锵，振屋宇，府尹闻之，太息曰：“东来所言乃是，可。”

虽敢犯颜，然亦谙僚属之道。达康有妻，已休，陷赃事，坐府尹车驾欲出境，府尹不知，于是侯生截车驾，提夫人于白昼，府尹怒，问东来曰：“若尔为御史，当陷吾于此乎？”东来曰：“吾不为是，待夫人已逸，后发追缉。”达康笑，东来亦笑。

京州有山水庄园，快活林也，常有士大夫淫游其中。某夕，京州通判陈清泉淫西洋女于其中，东来属吏拘清泉，汉东按察使祁同伟闻，乃命东来曰：“清泉，乃斯文通判，岂能为小人差役所辱，可免之”，东来佯不知，曰：“但知有淫贼乱纪，不闻有通判夜游。”拘系如常。

魏阙欲整顿汉东，遣御史侯亮平按前督抚赵立春旧事，祁同伟乃要御史饮酒山水庄园，于高台伏兵，欲杀御史于密室。

东来闻，提剑率兵，夜闯庄园，当时按察使重兵锁园，干戈弓弩重重，守者曰：“有按察使大人禁，尔下吏何得干犯。”

东来声如乳虎，手中剑锵锵，曰：“御史所在，即魏阙所在，今不让道，他日罪岂止诛。”守者惧，辟道，东来拔御史出。

前督抚赵立春之败，东来多力焉，督抚沙公曰：“汉东得此打虎二郎，豪强敛伏，不可抑沉久。”乃迁为汉东按察使。

东来有燕赵侠风，于儿女事，亦款款。属意通判署女吏陆亦可，陆氏意在通判陈海，海为祁同伟党羽所伤，废。东来当时无偶，谓陆氏曰：“陈君若得返人间，则吾无所间然，若长眠如斯，则汝为人间女子，岂不思儿女婚娶之事？”

陆氏哂笑而已。

东来乃折节读书，留意诗骚，吟咏篇什，陆氏笑曰：“君为大丈夫，何言语如老妪。”东来亦笑曰：“为佳人，虽聒噪如老妪，亦不恨”。陆氏感东来厚意，乃有意焉。

数年，陈海寤，陆氏彷徨，东来曰：“吾与陈君既为兄弟，且有言于陆氏，则不可负，汝可归陈君。”乃敬如初，亦终身不复娶。

太史刘曰：

赵东来，真男子也，凛凛若岱岳之松柏，于国，于道，于友，于情，于义，皆不负，所谓古之良士也。

国得之，可以为忠臣；民得之，可以为良吏；女子得之，可以为佳夫；江湖得之，可以为侠客；寻常得之，可以为挚友。唯乔峰可以仿佛，又赵云可以相较。

嗟乎，不见东来之辈久矣，吾为天下叹。

史记 孙连城传

孙连城者，汉东吏也，尝为京州光明坊主事。

连城为人，凡事唯诺，无大功，亦无大过，其容臃肥，视之庸人也，无百里侯之度。

其为官亦不盗敛，不好声色，夜来无事，乃羽扇纶巾，登坛望天，见日星周行，银汉流波，三千大千世界，万象呈列目前，于是长啸：“虽汉东巨吏，于我不过一芥蒂沙粒而已，天象如斯浩荡，乃吾所游也，吾岂心系于俗务乎？”

又窃恨沉于下僚，久不得迁，故虽为一坊主事，然皆不以为意，荒废久矣。

光明坊有鸣冤署，理民间事，京州前副守曰：“民皆刁也，不可使凌于吏上。”乃卑其外户，窗牖不过三尺，虽中人之长，亦屈身俯眉，若虫蠕，不耐久持，吏在门里端坐，俯视小民，若天威然。

府尹李达康闻，乃微服坐署内，呼连城至，隔户牖呵斥，连城诺诺而汗，委屈卑身，股战战。

达康去，左右问：“使君今日至，事改乎？”连城曰：“使君不过一时，宇宙方为长久，吾岂能为一时而改作乎，如旧。”

乃依旧制，民不便，连城亦罔闻。

京州整肃惰吏，连城在焉。一夕，集惰吏，达康语谕，连城起曰：“吾固为惰吏，然使君亦非佳吏，为府尹久，不得约束夫人，致其陷于赃罪；又纵下僚，丁义珍逸海外，至今不归，君有何面目教我？”

达康大怒，连城亦不惧，曰：“今日之事，不过弃乌纱而已。”拂袖去。

然其为宦久， 不识谋生，又清廉，无积巨富，久而困，乃叩达康门，哀祈，达康不忍，以为童蒙师，率童子观宇宙，乐融融。连城亦曰：“吾苦宦海沉抑，又不能效陶渊明，今日得以观宇宙为事，亦人生大乐也。”遂无怨语，寿至百岁。

太史刘曰：

人有宇宙山林之趣，而无天下苍生之志，则当为贤者让道，不可为冗官害民，食禄而不为，天下之大蠹也。

所谓堕吏，用之足以误事，诛之又罪不至此，混混沌沌，民虽切齿，然又不可名状，害天下者，莫过于此辈。

食民之禄，为民之事，此天理也，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