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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打起手鼓唱起歌”


来源:北京青年报

待晚饭后我们回到自己家中,他刚一进门,一屁股就坐在了钢琴旁边,急促地掀起琴盖弹起来。那清新悦耳的新疆风曲调立刻吸引了我。这时候,他居然和着琴声高声唱起来了,“打起手鼓唱起歌,我骑着马儿翻山坡,千里牧场牛羊壮,丰收的庄稼闪金波……”一首歌唱完,他一把抱住我问道:“这歌,怎样,好听吗?”

原标题:永远的“打起手鼓唱起歌”

施光南和夫人洪如丁、女儿施洪蕾

施光南和女儿施洪蕾

纪念人民音乐家施光南诞辰75周年和逝世25周年

今年,是人民音乐家施光南诞辰75周年和逝世25周年。《打起手鼓唱起歌》、《祝酒歌》、《我深深地爱着你,这片多情的土地》……施光南作品,饱蘸着这个时代难以复制的激情,承载着不止一代人无法磨灭的记忆,讴歌着永不褪色的梦想。

听施光南的夫人、女儿,娓娓讲述她们记忆中的施光南,你会发现,“人民音乐家”之称,来得如此质朴,如此贴切。他像一个平凡者一样,为人夫、为人父,爱和被爱。他的音乐,是真正地来自于他心底深沉的爱。当旋律响起,你就知道,它们永远不会停止。

25年了。

“打起手鼓唱起歌,我骑着马儿翻山坡……”电视上,莫文蔚且舞且歌,台下那么多那么多双年轻的眼睛,和着乐曲里欢快的节拍,闪着光。

年近七旬的洪如丁坐在电视前,静静地看,静静地听,静静地想。

这是属于她的一首歌。没错,《打起手鼓唱起歌》,是洪如丁的歌。是她的丈夫施光南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某一天,许给洪如丁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

这首歌,是他这一辈子为我写的唯一的一首歌。

记得是在我们结婚一年后,七月的一天,那天刚好是我生日,我们两个人一起回到我的父母家中准备晚上大家一起给我过生日。我父母家在和平里,离当时的中央乐团仅有一站地之隔,他告诉我他要去乐团有些事,可近晚饭时,他还没回来。全家人围着饭桌,就等他一个人了,着急的我只好去院门外等他。

天色已晚,老远就看见他骑在自行车上,摇摇晃晃的,嘴里还哼着什么曲调就过来了,见到我就一把把我抓住,兴奋地说道:“我要送你一件非常好的生日礼物!”我连忙把手一伸说道:“拿来!”他像小孩一样地回答:“现在不给你,回到咱们家再给你!”

待晚饭后我们回到自己家中,他刚一进门,一屁股就坐在了钢琴旁边,急促地掀起琴盖弹起来。那清新悦耳的新疆风曲调立刻吸引了我。这时候,他居然和着琴声高声唱起来了,“打起手鼓唱起歌,我骑着马儿翻山坡,千里牧场牛羊壮,丰收的庄稼闪金波……”一首歌唱完,他一把抱住我问道:“这歌,怎样,好听吗?”

望着还陶醉在刚才他的歌声中的我,他激动地说:“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从我们认识以来我还从未给你写过任何歌曲,这首曲子,在你生日的前一些日子我就反复地酝酿,准备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只是没有合适的词,直到收到韩伟寄来的歌词填上以后,今天下午我又送到中央乐团女中音罗天婵老师那里让她试唱后,我才认为这是一部完整的作品,才能送给你啊!”

果然不出所料,该作品经过罗天婵老师一唱,电视台转播后,立刻流传到祖国大江南北,打破了当时由四人帮控制的沉闷的音乐界,犹如一股清风注入人们的心田,街头巷尾到处都在传唱这首歌,一时间到处都能听到有人哼唱“来来来,来来来”的歌声。

谁知道就这几个“来来来”却触犯了当时文艺部门的一个“大人物”,指责这首歌是资产阶级创作倾向。于是,《打起手鼓唱起歌》成为禁歌,光南也被下放到河北省农村劳动,进行所谓的思想改造。这首送给我当生日礼物的歌曲,也成为我和他两地分居一年之久的原因,直到我们的女儿蕾蕾出世那一天,他都在农村不能回来看一眼他刚出生的女儿。

至今每当我听到《打起手鼓唱起歌》这首歌时,我都会情不自禁掉下眼泪来。它既是每年祝贺我生日的一首歌,也是我思念亲人的一首永世难忘的歌。

一盘磁带

作为光南的妻子我本人并不是一个文艺工作者,但是我喜欢欣赏音乐,尤其是他的音乐,这也可能是爱屋及乌的心理吧。我曾经惊讶地问他,你怎么会写出那样旋律优美的歌曲来,还不雷同,风格多样?是不是你把1-7个音符排列与组合一下就可以了?他听完后哈哈大笑说:“所有的音符都在我脑袋里,我只要一点头就是一首歌!”

我知道他当时是在开玩笑。后来我在他写的《我是怎样写歌的》一书中找到了答案——“真挚的感情是作品的基础,只有自己在创作中动情,作品才能打动人……”

1986年我有一个去一家美国大公司工作一年的机会。80年代正是中国的第一次出国潮,那时正逢改革开放的初期,我们一家没有自己的住房,和他的母亲挤住在一个单元房内,他写的“祝酒歌”等歌曲,一首歌仅有15元人民币的稿酬。我家过着和一般老百姓一样清贫的日子。

在赴美国前我和他谈起我赴美后的打算,如果在美国公司工作后有留美国的机会,我就打算把他和女儿接到美国去发展,他听后先是一言不发,在我一再追问下,他才吐出四个字:“我不会去!”赴美那天,在机场我们告别时,他塞给我一盒磁带,告诉我,这里面录的是他最近新写的一首歌,如果我在国外想家时可以拿出来听一听。

当时在国外的物质生活确实比国内好多了,但毕竟大家都远离亲人,一个人在国外,不时产生思乡之情。在一次中国留学生的联谊会上,我想起这盘磁带,连忙放给大家听,当气势磅礴的交响乐前奏刚一出现,全场顿时安静下来,随后出现了佟铁鑫那深沉宽厚的男中音:“我深深的爱着你,这片多情的土地,我时时都吸收着大地母亲的乳汁……”会场里传来了低声的哭泣声,我自己也是泪流满面,歌声刚一结束,许多人都向我拥过来:“这歌是谁写的?太动人了!”此时此刻,我才明白他为什么给我这盒磁带,他为何回答我“我不会去!”他把他的热爱,全都融入到这首歌中去了。

梦断《屈原》

写歌剧《屈原》是施光南的一个梦。那是八十年代后期,正值艺术歌曲走入低潮,流行音乐和扒带子风气盛行,“西北风”刮得漫天翻卷。我也劝他,写一部大歌剧要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啊?就是写出来也没有哪个单位给你演出,你不如写些像“西北风”那样的流行歌曲,又省力又挣钱。我还故意激他:“是不是你写不出来?”“我会写不出来?”他马上在钢琴上很顺溜地弹出几首粗犷、豪放、民族韵味十足的音乐来,“这样的曲子,我一天能写个十几首,但是我不想随波逐流,这种音乐没有长久生命力,像昙花一现,我要写一部能让中国歌剧登上世界舞台的歌剧。”我当时也急了:“就算你吃苦受累写出来了,没有经费演出,还不是白费,再说以目前国民的素质,谁听得懂?”他一点也不让步:“歌剧是反映一个国家音乐的整体水平,现在没有人演,我可以等,我可以留给后人演!”

近三年的时间,他除每月105元的工资外没有一点额外的收入。那时不敢想有空调,室内温度高达三十六七摄氏度,他光着脊梁,写谱子,天天弹琴,每每创作到深夜,汗水一滴滴地洒在谱纸上,他瘦了一圈,可他却很心满意足地告诉我,他已经写完了《屈原》全剧的钢琴谱,还要写总谱。

我发现我们当时年仅十五岁的女儿蕾蕾也成了他的帮手,帮他给总谱打格子,还帮他削铅笔,光铅笔,他就用了有100多支。女儿还成了爸爸歌剧“屈原”的第一听众,她对剧中的每一个人物的唱段都十分的熟悉,他认为女儿有歌唱的天赋,可以唱“屈原”中的女高音婵娟。

1990年4月28日傍晚,他把女儿蕾蕾叫到钢琴边来试唱他写的屈原中的一段插曲“离别之歌”(该段是描写婵娟与屈原离别时唱的一段女高音),父女两人反复练唱这段难度高的唱段,女儿唱到高音时总也上不去,他就做了一个唱高音阶的示范,他一边拉高嗓音,一边动情地高高举起他的一只手——突然,他的脸色骤变,高举的那只手僵住麻木了,他只对女儿说了一句话:“蕾蕾,快,快给爸爸揉一揉,我的手不知道怎么了?”就一下子倒在钢琴上。

女儿赶快搂住了他,他倒在了他心爱的女儿的怀中,他倒在了与他相伴一生的钢琴上,倒在他的歌声中,他带着未圆的屈原梦,就这样去了。

“你和你的旋律永存在我的心上”,这是他走时我送给他的挽联!如今我还可以这样说:光南,一转眼二十五年过去了,你的旋律依然在广大人民中传唱着,那“打起手鼓,唱起歌”的优美旋律依然在我耳边回响着,直到永远永远。 文/洪如丁(施光南夫人)

再见蓝色躺椅

在海外生活十几载,回到了曾经与爸爸一起生活过16载的家,一进家门就再见到那让我悲感交集,永生难忘的那只蓝色的躺椅……

这只蓝色躺椅,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产品,在当时看来确是很现代化的设计,两根半圆不锈钢构成的底架,支撑着可以调节的帆布椅座。因为用的时间久了,椅子中间的帆布失去了张力,微微凹下一块,好像有人刚刚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样。

躺椅是二十几年前,那是我刚上中学,我和爸爸骑车路过北京西四的一个家具店时看到的。在那个没有出租车的年代,爸爸租了一辆三轮车,把躺椅蹬回家。从此这把躺椅就成了家中爸爸的专座。

买了躺椅之后,爸爸总是坐在上面读书看报,拆看由全国各地寄来的信件。信堆里面每月都会有各种歌词杂志,还有各地业余作者慕名寄来的作品。爸爸如果看到他感兴趣的歌词,就会即兴哼唱。然后顺手把旋律记在歌词杂志或者来信上。

因为爸爸的乐团琴房数量有限,他一直在家创作。在没有躺椅的那些年,我记忆中每天放学回家,看到爸爸不是伏在写字台前抄谱子,就是在钢琴前面创作,或是辅导演员唱歌。上世纪六十年代盖的九层高楼隔音不甚好,人们每每没进院门就能听见楼上的歌声。

记得上小学时,一次放学时天下大雨。同学们纷纷被家人接走,只有我和少数几个人,一直站在走廊里等着雨停,天快黑了才走回家。我一肚子委屈来到爸爸书桌前,问他为什么不去接我?爸爸从他的谱纸堆中抬起头,抱歉地反问我道 “是吗? 下过雨了?”

那时的我只记得爸爸每天都在不停地工作,常常答应星期天带我出去玩却又食言。学校的家长会也没有去过几次。我心里对爸爸总有几分责怪,当时只有八九岁的我并不明白那些年正是爸爸创作的高峰期。他拼命地工作是想把文化大革命失去的时间补回来。

爸爸有个习惯,就是嘴里不停地哼哼曲子。在家创作时,骑车出门时,他脑子里总是不停地想着他的创作。每次和爸爸一起出门坐公交车时,他只要灵感来了,就会旁若无人地小声试唱他脑子里的种种构思,弄得满车的人都怪怪地朝他看。在我成长意识特别强的那个时期,曾经向爸爸提出抗议,因为那时看到路人好奇审视的目光,我总替爸爸难堪,可是他自己从来就没有在意过路人的目光和打量。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正是爸爸对音乐的投入,才使他能在事业上取得成功。很多脍炙人口的作品,就是在爸爸一路哼着的作品中诞生出来的。

爸爸不管在做什么事情,思维随时都会跳跃回他的音乐之中。在家里看电视,有时看到演员唱歌或听到电视剧的插曲,爸爸会突然从躺椅上跳到钢琴前,敲几个音符,测测某个演员的音域,想想谁适合唱他创作的什么类型的歌曲。

也许因为音乐才是他的语言,爸爸并不是一个很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他对我的爱都是从生活中一点一滴的细节中渗透出来的。现在想起爸爸,脑海中经常浮现的是生活中的平常片段。好像没有剪辑的电影胶片:爸爸带我去动物园看猴子;早晨拿着收音机叫我起床;带我去以前的东安市场排长队买奶油炸糕;在楼下院子里打羽毛球……

我上中学的时候,妈妈从来都是抱着由我个人兴趣决定学习什么的态度,我从小淘气,不肯吃苦学钢琴,他也从不勉强我。直到爸爸去世半年前,他问我想不想试试学唱歌?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便开始引导我进入他的音乐世界。就在爸爸出事的当天,我放学刚一到家,他便兴奋地告诉我,下午给我找了好些传统民歌的谱子。爸爸一直从民歌中汲取创作的灵感,对各地风格的民歌也一向有很深的研究。然而就在他教我弹琴试唱时,他抬起的右手突然停在空中,话也说不出来了。我忙扶他平躺在他平素喜爱的蓝色躺椅上,直到穿白衣的救护人员用躺椅把爸爸抬到楼下的救护车中。

如今,家中的那把蓝色躺椅依然静静地立在阳光中,失去张力的帆布椅座微微凹下,好像爸爸刚刚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样……

文/施洪蕾

编者按:本文作者施洪蕾,系施光南的独生女,父亲去世时她年仅十六岁。

标签:施光南 音乐 音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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