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涌:共和党的悲剧
2008年11月04日 12:3621世纪经济 】 【打印

薛涌 美国萨福克大学历史系助理教授

“温和的共和党”今何在

今天,美国总统大选就将开始投票。投票前的所有民调都显示共和党将全军覆没:奥巴马入主白宫,民主党在国会两院占据绝对多数。《华尔街日报》的一篇评论指出,投票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三,就是共和党内战的开始。各派力量要围绕着本党的失败而秋后算账、兴师问罪,并探索日后的发展方向。

可惜,这场内斗,恐怕会在党内一股最健康的力量缺席的情况下进行。这股力量就是“洛克菲勒共和党”,其基地主要在新英格兰、纽约、加州等自由派集中的经济先进地区。其基本主张是小政府、低税收、以严格财政纪律防止政府赤字的膨胀、政教分离。同时,他们理解现代经济的复杂性,在奉行市场主义、亲企业的原则的同时,也承认谨慎的政府干预的必要,愿意跨党合作。有时人们称之为“温和的共和党”。

美国经19世纪末的“镀金时代”而从农业社会转化为世界第一工业大国后,这派人一度占据了共和党的主流。比如1901-1909年在任的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就是纽约州长出身。1923-1929年在任的柯立芝(Coolidge),来自于麻州。他的财长、后来继任为总统的胡佛,则是加州人。“新政”后的第一个共和党总统艾森豪威尔,也是纽约人。1969-1974年间的总统尼克松,则是加州人。甚至后来保守主义革命顶峰时代的里根,也是先当了加州的州长。也难怪如今一些保守派的评论家哀叹:到里根为止,共和党每赢大选都会赢得东西两岸,甚至老布什1988年也拿下了加州。但自上世纪90年代以后,东西两岸就成了最无能的民主党人也不用操心的后院。共和党失去东西海岸,如同民主党失去南方一样,可能导致本党在全国政治中的长期劣势。

在传统上,东西两岸,特别是东岸,为美国金融和工业的核心所在。以企业界和华尔街为社会基础的共和党,自然也以此为大本营。不过,“新政”以后,以“盎格鲁撒克逊白人清教徒”为代表的华尔街精英丧失了对权力的垄断,美国的经济和人口也向西部和南部猛进。传统共和党的社会基础显然已经太狭小。到1964年共和党总统预选时,纽约州州长洛克菲勒本来被公认为是本党的领袖。但是,不满其温和政策的激进派异军突起,推出了亚利桑纳州参议员巴里戈德沃特(Barry Goldwater),意外地颠覆了洛克菲勒王朝。虽然戈德沃特在接下来的大选中大败于约翰逊,而洛克菲勒日后还当了福特政府的副总统,但这一派传统共和党人从此江河日下。戈德沃特则开创了美国的现代保守主义运动,从里根到布什而达到极致。

现代保守主义的一大贡献,是把保守主义精神从狭隘的东部精英阶层贯彻到草根。尼克松虽然还属于传统共和党的脉络,但他创造了所谓“沉默的大多数”这一政治词汇,准确地表述了保守主义的基层战略。到里根时,现代保守主义形成了以经济保守主义(继承传统共和党的小政府低税收的哲学)、宗教保守主义(吸收南部落后地区的福音派信徒)和国防保守主义(坚持冷战的强硬但是务实的外交政策)的强大联盟。这是共和党主宰全国政治的基础。

不过,这一保守主义运动一开始就埋下了祸根。戈德沃特本身是个种族主义者,从他开始,保守主义采取了所谓“南方策略”。南方本来是民主党的老家,但南部民主党有着强烈的种族主义传统。肯尼迪和约翰逊两任民主党总统取消种族隔离、推进种族平权的努力,得罪了南部白人民主党人。用约翰逊自己的话来预言,那就是民主党从此几十年将失去南方。保守主义正是运用这些南方白人的挫折感,逐渐建立了自己在这一广大地区的绝对优势。

里根毕竟是加州出身,属于“西部保守主义”,对南部保守主义的宗教狂热不过是虚应了事。但布什则是地道的南部草根保守主义者。要知道,南方一直是比较落后的地区,教育水平也比较低。那里的白人的穷困人口比例很大。这些人是现代经济的输家,心里充满了挫折感,有着深刻的认同危机:原来自己作为白人和男人,本是这个社会的老大。现在连少数族裔、女人竟都比自己成功!国家和社会的价值一定出了问题。解决这种认同危机的道路,自然是埋藏在“传统价值”之下的种族情绪和宗教狂热。于是,反堕胎、反同性恋、反对婚前性行为、重申男权等等,都成了南部的时尚。宗教的保守主义价值,也变成他们维持自己优越感的最后依托。

美国现代保守主义运动之所以作为“反叛运动”而成功,一方面是由于自由派精英自“新政”以来喜欢大政府,陷入了替老百姓做主的精英治国的习惯而不能自拔,为普通选民深恶痛绝;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南方这些白人的失败者心态。里根利用的主要是前者,布什利用的则主要是后者。所以,在布什任上,南方的宗教反智主义几乎完全主宰了共和党,东西两岸共和党丧失了发言权。布什上任不久,佛蒙特的共和党参议员Jeffords就脱党成为独立人士。前康州共和党参议员Weicker则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脱党而成为独立人士,并当选了康州的州长。这次麦凯恩本有机会重新起用这些海岸共和党的力量争取中间选民,但是他选择了佩林,证明南部宗教保守主义对共和党的主宰连他这个异端也无法撼动。更糟的是,随着共和党兵败如山倒,几个硕果仅存的海岸共和党议员可能首当其冲地被其自由派选区的选民赶下台。当共和党败后重新确定方向时,这派人几乎已经不存在了。

这不仅是共和党的悲剧,也是美国的悲剧。面对民主党控制国会两院和白宫的前景,面对深重经济危机的挑战,面对蓄势待发的一个个刺激经济的法案,新政府花起钱来可能像个失去理性的醉鬼。这时正需要这些主张财政纪律的传统共和党人出来讲话。这些人不回来,共和党难有前途,美国也令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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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薛涌   编辑: 印权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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