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开——任仲夷在广东
2009年08月31日 11:12人民网 】 【打印共有评论0

这就是社会上传说的所谓“二进宫”。

见面后,胡耀邦代表政治局常委再次对广东进行严肃批评,并希望他站稳立场,明确表态。最后,责成他给中央政治局写出一份书面检查。

任仲夷呆若木鸡。

胡耀邦摊开双手,同情却又无奈地说:“我都(口头)检查了啊。”

当天晚上,任仲夷回到宾馆后,枯坐无言,感慨如海。参加工作近50年,他还从来没有写过检查。文化大革命中,他曾受到过一千多次万人以上的残酷揪斗,鞭鞭见血,唾液满脸。一年冬天,红卫兵把一桶臭臭的墨汁兜头浇下,棉袄棉裤全湿透了,他彻底被涂成了黑人。虽然皮肉受苦,脸面受辱,可他的心底是坦然的,清白的。但这一次,他是违心的,扭曲的。作为一个历经政治运动的省委第一书记,他清楚这份检查意味着什么。但是,如果不承担这一份责任,不仅自己过不了关,整个广东的干部都难逃一劫啊。

夜色如铁,冷月如冰。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任仲夷乱草般的白发,和乱草般的愁绪。47年前,就是在这里,就是在北京,自己还是中国大学的一名学生,秘密加入了共产党,从此舍生忘死,投身战火。建国后,从最北端的黑龙江,又到最南端的广东,兢兢业业为党工作一辈子,总还算是一个合格的党员吧,难道中央真的要开除自己的党籍吗?他的心在颤抖,在泣血,他哆哆嗦嗦地拿起了笔……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一直在挂念着这一份沉痛的检查。退休后,他曾多次向有关部门申请,想复印一份,留作永远的纪念,但至死也未能如愿。

书面检查虽然交上去了,但另一道难关却在广州等待着他。

如何向全省传达会议精神呢?广东的各项改革刚刚开始,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如果把会上实况全部传达下去,势必会浇灭大家的热情。还有,会议明确指示要查处一批干部,但他坚信,广东的干部除极个别害群之马外,绝大多数是清白的。面对这些披荆斩棘、冲锋陷阵的亲爱的可敬的勇士们,他如何能下手呢?

几天之后,全省三级干部大会庄严肃穆地开幕了。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各路诸侯早就闻知了中央会议的内幕。不少人战战兢兢,如临大难,有的人干脆带来了行李,准备接受随时可能到来的审查和询问。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在会上,任仲夷仍然轻松自若,谈笑风生。他在强调“打击经济犯罪”的同时,重点强调的仍然是“改革开放坚定不移”,希望大家进一步放开手脚。别的省领导私下劝他:“都什么时候啦,还讲这些,最近北京的报刊都不讲啦。”他说,中央文件并没有不让讲啊。

讲到大家最为关心的干部处理问题时,任仲夷霍地站了起来,深深地注视着在座的各位,双目炯炯似火,然后,慢慢地却是庄严地、斩钉截铁地承诺:“只要没有往私人腰包里装钱,而是按照省委部署抓工作的,即使出些问题,也由省委负责,主要由我负责!”

这时候,整个会场鸦雀无声,旋即掌声雷动,泪飞如雨。

广东的那一批干部至今都在感谢任仲夷。他们说,如果任仲夷是一个明哲保身的官僚,或者是一个胸怀野心的政客,他完全可以顺着高端的旨意,严厉清查干部队伍,进行人人过关,撤职一批,判刑一批,甚至杀掉一批。他自己不仅可以金蝉脱壳,顺利过关,而且还可以博取上悦,邀功讨宠。如果那样,广东肯定会是另外一种样子,广东就没有今天!

这一场风暴总算过去了。但是,有谁知道任仲夷为此付出的是一个怎样沉重的代价。

那一年的秋后,中共“十二大”即将召开,以他的资历、能力、政绩和威望,本来已经被列入中央领导班子的考察人选,并很有可能出任十分重要的职务。但他到广东后的所作所为,引起了太多的是是非非,惹恼了一个庞大的保守派群体,他的名字最终被删除了,并且永远地被删除了。

历史上的改革者大抵如此,他们在革除社会痈疽的同时,也往往革除了自己。

香一年,臭一年,香香臭臭又一年。

在这香香臭臭、坎坎坷坷的雾途中,是任仲夷和岭南人倔强的背影。

走私事件之后,中央政府及有关部门将下放给广东的外贸进出口权收了回去,内地一些省市也采取措施,把广东运往各地的许多物资当作走私物品扣压、冻结。广东的供销人员到外省市进行正常的业务活动,也受到冷落,有的还被当作走私分子看待,轻者搜去证件,重者无理扣押,有些省市甚至明确表示不准供销人员去广东做生意……

全国各地的邮政部门对来自广东境内的邮品也格外虐待,随意拆封检查,在他们的意识里,广东就是全国黄货毒品的老巢,精神污染的源头。

这种现象也渗透到了意识形态领域。在那些年拍摄的电视和电影中,几乎形成了一个固定模式,大凡经济领域的反面人物都被刻画成了广东人,说一口粤语。这种现象甚至一直遗误到今天。

一段时间,北京曾有这样的传言,要将任仲夷撤职,开除出党。

经济特区的思路是邓小平提出的,但是几年来,他一直在观察,在思考,不否定,也没有肯定,他只是说:“深圳经济特区是个试验,路子走得是否对,还要看一看,搞成功是我们的愿望,不成功是一个经验嘛。”

境外不少媒体就此大肆渲染,夸大中共高层的分歧,说深圳只是一个试验品,很可能是牺牲品,最后肯定还要斩马谡。

那些年,中国的经济改革正是全面探索时期,连国务院的官方文件中也表示“要摸着石头过河”。的确,在那个复杂的年代里,在那个特殊的环境中,处在那个敏感的位置上,任仲夷需要摸的石头太多了,不仅有经济的,还有政治的,文化的,稍不小心,这些石头们就会突然飞起来,无情地砸破他的头。

他的秘书琚立明告诉我,年岁的逐渐增大,工作的极度繁忙,心理的重重压力,再加上生活习惯上的巨大差异,使得任仲夷的健康状况频频亮起红灯。他的牙齿早就全部脱落了,满口假货,吃东西很不方便,且极易损坏,常常要去看牙医。

1983年春天,任仲夷明显感到心律不齐,去医院检查,连医生的脸都白了:他的心跳竟然每天比正常人早搏3万次。劝他马上动手术,他笑一笑,说自己身体好能抗得住,拒绝了。又劝他半天工作半天休息,可这无异于与虎谋皮,怎么可能呢?

任仲夷的工作量之大让人难以想象。有一个细节可窥一斑,他在任期间极少乘坐轿车,他的专车就是一部12座的丰田面包。为什么?就是为了利用路途时间便于听取汇报和讨论开会。面包车就是一个流动的办公室,而他就是一台永远不知疲倦的机器,每时每刻都在高速地高效地运转着……

驾驶着羸弱的身躯,背负着繁重的压力,任仲夷像一个无所畏惧的孤胆英雄,高擎着自己的灵魂之火,透支着全部的生命能量,义无反顾地行走在广袤的岭南大地上。他在探求着一条道路,他在追寻着一个梦想。

那是百姓的福祉,那是文明的微笑,那是人类的大道!

……

他的胆囊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愈加剧烈,发展到腹胀,厌食,疼痛难忍。

1984年元旦过后,他被送进了医院。胆囊结石,严重发炎,必须马上切除,否则,腹背受敌,危及生命。

手术开始了,所有的医生简直惊呆了,做了这么多例手术,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畸大的胆囊,畸大的胆囊被撑得鼓胀胀的,随时可能爆裂,像一个熟透的桃子。打开桃子,医生们更是叹为观止:里面塞满了16枚圆圆滚滚的结石,大的像鹌鹑蛋,小的似花生豆、黄豆、豇豆……

哦,怪不得老家伙如此生猛,原来他的胆囊里揣满了石头!

哈维尔说:政治是求得有意义的生活的一种途径,是保护和服务人的一种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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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周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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