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安事件调查:刑事案件如何演变为群体性事件
2008年07月09日 10:12中国新闻周刊 】 【打印

到了6月25日,这一天,新人物登场。他叫刘金学,是县里农机站的站长,一个老党员。

他是县里派来做家属们思想工作的,他和李树芬的母亲沾点亲,平时走动也多。李树芬和她哥在县城租住的就是他的房子。

刘金学是个远近闻名的老好人,总是笑眯眯的对人,没人不给他面子。

在这个县城生活一段时间,要想找到一两个陌生人显然很难。周围乡村的族亲纽带,交接到县城里,就是一张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网。这张关系网反映到每个人身上,就是一幅既实际又理想的农村图谱。

八竿子打不着,却又熟络得要死,这种现象时常发生。要说朋友,满大街都是血缘;要说仇人,随处都可找到不睦的理由。

而刘金学和李树芬他家正是这种不亲不疏的关系。

李树芬的母亲事实上也巴不得有人来代表政府跟他们谈。打从上回一位族亲冒冒失失地提出了50万的条件,越来越多的人们以为他们家要发了。这两天河边捐款,有人甚至说,他家已经收了30万。麻烦接踵而至,当地的黑社会也瞅上了他们。

而在当日下午,李秀华的弟弟、教师李秀忠在街上被一帮年轻人给打了。河边的人更愿意把这件事和早上发生的一段插曲联系在一起。25日上午,李秀忠被公安局叫去,鉴于他是李秀华的弟弟,又是知书达礼的教师,公安局希望他“重大局,出面负责做家属的工作”。短暂的接触中,这个读书人和几名干警发生了冲突。公安局无奈派人把这个老师送到教育局去做说服教育。

被打事件就发生在李秀忠从教育局回来的路上,暴徒向教师动手,这件事轰动了县城。

教师李秀忠的被打,把整个事件引向了一个暴力且无法控制的边缘。待在河边的那些人,把愤怒的矛头转向了这些年的社会治安软弱。

6月25日晚,进行了第二次尸检。

尸检一直持续到凌晨,随后,家属们和县政府的代表也再次坐到了一起。家属们要求得知李树芬死亡真相的同时,把经济方面的赔偿降到了6万。

这是一个不错的转折,刘金学觉得自己不辱使命。

而就在第二天,26日,河边又出现了风波。

有人报案说,在打捞尸体的对岸,发现了“强奸现场”。刘金学赶到河边,就看到李树芬的姥姥拿着一个信封,朝着人们挥舞。信封里是一叠卫生纸,据说是从“强奸现场”发现的。不远处,几个法医正在刮取地上的血迹,太阳底下,血迹泛着暗黑的光。

河边人们的讨论已经炸开了锅,真相仿佛正在向人们此前情感的推断一步步地靠近。强奸、杀人、沉尸,那即是21日晚上发生的一切吗?

与此同时,第二次的尸检报告传到河边。法医鉴定,少女李树芬处女膜完整,溺水前未发生性行为。

但那滩血迹,让刘金学不由想起,6月22日晚上,有场大雨,一直持续到黎明,足以冲刷此前的一切罪恶。

可现场的人们多半不这么理智。

李树芬的母亲也不希望河边的事态再持续下去。这些天,她感觉自己一家更像是暴风雨中的孤舟,身不由己,被看不见的力量推来搡去。

6月27日晚上,家属们和政府代表试图最后一次达成共识。他们又坐在了一起,这一次,李秀华也从贵阳回来了,大家都在猜测这个男人从省政府那里究竟得到了什么。

那一夜的协调会,开到了12点,进展异常的顺利。

政府在经济上提出了八点补偿,能表的姿态都拿出来了,能动员的部门也都掏了腰包。

那三个孩子,由于家里穷,每家最多只能拿1万块钱。其次,教育部门适当捐助一些;李树芬所在的学校三中,捐助5500元的保险费;他们家所在的玉华乡政府,给予经济补助和粮食补助。另外给家里老人低保方面的照顾,还有李树芬的哥哥,如果考上大学,给予贫困生资助。

李秀华对于这个处理意见没有异议。刘金学不由得舒了口气,他感觉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自己办成了一件大事,随即给负责善后的副县长肖松拨去电话。双方商量好,第二天上午在县政府去签字画押。

那一夜,在刘金学看来,李秀华显得颇为异常。他莫名其妙地对刘金学说了这么几句话:

一、北京今年开奥运接待上访者吗?

那天有个警察威胁我,说我随便去上访,即使到了北京,今年开奥运也把我赶出来。

二、儿子的高考分数下来了,480多分。

我儿子就是厉害,左手答卷子都能考上大学。

三、这事过了,我跟我老婆肯定得分(手)!

那一晚两个人聊得很迟,刘金学留他住下,李说什么都不答应。他说县城里,不习惯。摸着黑,就进山了。

第二天,28日,早上八点,电话铃声吵醒了刘金学。

电话里是李秀华的声音。他说,“哥,对不起,昨晚的事,我不能答应,我本命年犯斗牛。”

李秀华的出尔反尔彻底惹恼了副县长肖松。他当天下达了最后的处置通知,要求在下午两点半开始,处理安葬李树芬的尸体。

刘金学吓得不敢见县领导,灰溜溜地去上班。大约下午4点,他听到街上喊声震天,跑出去一看,河边的人们上街“请愿”了……

本案的三大疑点

其一,少女因何而亡?

法医只是证明少女是溺水死的,并没说孩子是自杀溺水。

如果按照官方公布的结果——李树芬和刘言超在谈恋爱,那么从任何角度看,西门河大堰桥(溺水处)都不是一个适合谈情说爱的地方。那里只有废弃的厂房和大片的玉米地,很容易让人产生犯罪的联想。这个城市谈情说爱的年轻人,《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调查了10对左右,他们如果非要去西门河,都不会是大堰桥。

支持少女自杀论者,拿出的证据是,在QQ上,李树芬曾不止一次地跟别人说,我不想读书了。

但这个结论的问题是,少女不想读书,并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或者是传闻中所说的,她在家里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这一点在记者的采访中,除了3位现场的当事人(王娇、刘言超、陈光权)持此观点以外,没有人这么说过。

其二,“叔叔”为何被打?

6月25日上午,李树芬的叔叔李秀忠被公安局叫去了。公安局希望这位教师“重大局,出面负责做家属的工作”。但李秀忠和几名干警发生了冲突,回家的路上,被打事件发生。随后,有人传言“死者的叔叔在讨公道时被打死”。

至今,此事还在调查中,李秀忠被谁打仍是谜团。

其三,为何要做“俯卧撑”?

这是外地人最关心瓮安的一个问题。

2008年7月1日晚,贵州召开新闻发布会。贵州省公安厅发言人在介绍调查情况时说到,6月28日22:00时许,即在李树芬溺水之前,与其同玩的刘言超曾制止过其跳河行为,见李心情平静下来。刘“便开始在桥上做俯卧撑,当刘言超做到第三个俯卧撑的时候,听到李树芬大声说‘我走了’,便跳下河中”。新闻发布会几分钟后,“做俯卧撑”一语即开始流行于网络。

“俯卧撑”的制造者刘言超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采访的时候,已经明确表示:一、他平时很少做俯卧撑;二、他平时最常见的动作是以一条腿为重心,另一条腿抖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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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钱真   编辑: 李志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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