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今年的春节来得晚，我每天在上班的路上走，眼看着路边的玉兰树就冒出了花骨朵！

回想去年的春节之前，我到白鹭洲的花卉市场去买水仙，花贩们都在忙着撤摊回家过年，有个女老板听说我是给病中的母亲买花，就把留给自己的一盆水仙从暖棚里端出来了，她说:“闺女，你算是买着了。”

我用一条很细很俊的红缎带围上这盆水仙，把它带到病房，我俩就在那里数，看肥厚的短叶片里到底藏了多少花蕾。那些花蕾实在是太顽皮了，好些都像是半颗大的豆芽，拱着身子在叶片间躲猫猫，我俩每次数的数字都不一样。这样，每天早晨把水仙端到窗台上，它沐浴新鲜的阳光，我们数它，就成了最有意思的一件事。

妈妈，现在回想起来，我是多么感谢这盆水仙。我还同样感谢我俩一块儿欣赏京剧时，您让我跟您各戴一只随身听耳麦，是它们，曾经让我们头挨头地如此亲近过呀。

妈妈，我和您以前一直都不算是感情亲密的母女，我可以跟我的女儿做朋友，跟您却不能，那是因为您这一生实在是太矜持了。现在我庆幸，由于您住院和我陪护，我们终于在您生命的最后这段岁月里成了知己。

妈妈，如果您没有把您心中的这许多委屈、这许多故事、这许多秘密告诉我，而是带着它们起飞，您怎么能够变成双翅轻盈的天使呢？

妈妈，去年的除夕我们全家是在您的病房里吃的年夜饭，哥哥说起一件趣事，您忍俊不禁的样子真是让人印象深刻。那盆水仙在正月里一直不停地开，纷纷繁繁蓬蓬洒洒，不得不把红缎带系到窗框上帮助它支撑。一盆水仙开出了58朵花，谁见了都说不可思议，谁都说妈妈要有大吉祥。您也果真好起来，只要解决一个常规透析的封管问题，您就可以如您所愿，满世界去看、去吃、去玩了！

可是水仙谢了，您昏迷了。您不想走，苦苦地坚持了4个月，我一如往常地跟您说话，您用您呼吸机监测仪上的变化跟我呼应，我们已经完全有了默契。可是就算我知道了您想听什么，知道了您想说什么，我还是格外地痛惜，为什么我们没能早一点成为朋友，哪怕再早一两年，您也会离去得比现在潇洒。

妈妈，您火化的时候，我感受到了您的涅槃。骨灰盒捧到怀里，正好一只鸟儿破窗而入，我就把它当成了您。现在我每天上下班，要徒步走过一条林荫路，这条路人很少、鸟儿很多，我大踏步走的同时还会大声地说话——那是在跟您说话，我相信我们又有了一个新的默契，那就是每天在这条路上重逢。

妈妈，您在重症监护室的4个月，我每次去都要滔滔不绝地跟您说上两个小时。今天，我旁若无人地边走边大声对您说话，如在病床前那样对着您的墓碑读报纸，我一点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自然，因为我知道您都是能听见的。周日我在家里做菜，哥哥满脸好笑，说我像老外婆一样在厨房里自言自语。哥哥不知道，我已经习惯了在一切您可能在的场合跟您聊天。

妈妈，您家学渊源，形象思维非常生动，文笔也相当不俗，您只是没来得及在晚年圆您的作家梦。您闲暇时随手记下的许多文字片段，别人也许看不出头绪，我能看得懂，我还十分谙熟这些零散文字后面的有趣故事，甚至您的文字风格我也完全能够把握。这都要感谢我们有过的长谈和有过的心灵交流。您没有做完的事我会接着替您做，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境界——不是所有的母女都能做到心有灵犀。

妈妈，今年的除夕我们会陪您在墓园里过，您喜欢的水仙、喜欢的京剧唱段、喜欢的各种吃食，我早早地就在准备。有时候想想，除了不能再跟您头挨着头数水仙花蕾，其他的一切也都跟过去一样。

妈妈，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