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村卧底传销23天 揭秘疯狂地下传销
2010年04月22日 15:01东南网 】 【打印共有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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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每天都吃不饱,也不敢吃饱,他们全都深信不疑:每天吃多少米、吃多少菜,全是国家规定的!

2009年12月31日凌晨1点,我们抵达上饶。当时天很黑,气温只有零度左右,火车站的墙上贴着反传销的标语,根据我的经验,凡是严厉打击的,一定是泛滥成灾的。严打“双抢”的地方,多半都在城乡结合部;严禁卖淫的地方,多半都在发廊街。

事实证明,我的经验果然没错,在传销术语中,一个团伙就是一个“体系”,除了我所在的“本系”,还有数目不详的“旁系”、“友系”、“别系”,一个体系最少100人,最保守地估计,活跃在上饶市区的传销人员不会低于千人。

小庞说会有两个人来接站,一个是小琳,另一个外号叫“嫂子”。看得出来,他真是被小琳迷住了,一提起她就眉开眼笑,手舞之,足蹈之,一副踩到狗屎的模样。我不由得阴暗起来,想这小子该不会见色忘友吧,万一他把我卖了怎么办?

等了半个多小时,小琳和嫂子才姗姗而来,我穿的还是三亚的衣服,冻得两脚直跳,心里也有点愤懑,故意挖苦小庞:“看来你女朋友也没把你放在心上啊。”后来才知道,我错怪她们了,她们不是故意迟到,而是开了一晚上会,一直在商量怎么对付我。我自负聪明,却没有料到,从到达上饶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落入了他们精心编织的鱼网。

小琳很年轻,嫂子年纪也不大,正是爱美爱靓的好时候,穿得却都很寒酸。小琳穿一件很旧的羽绒服,嫂子是一件灰扑扑的棉衣,衣襟处破了一个洞,露着灰白的棉花。她们十分热情,一口一个“哥”,叫得我心里暖烘烘的,还抢着帮我提包,不断地嘘寒问暖。嫂子特意关照:“哥,你终于来了,给家里打个电话吧,报个平安,省得家人惦记。”我心想这姑娘年纪不大,想得倒挺周到。其实这不过是传销团伙内的惯例:见到新人,第一件事就让他给家里打电话,否则等他进了传销窝点,发现一切都不对劲,一个电话就可能坏了大事。

已经深夜了,只能搭出租车。的士司机要价15块,嫂子只肯给10块,双方剑拔弩张,谁都不肯让步,对峙了约有10分钟,我实在受不了了,钻进车里再也不肯出来,“价格战争”总算告一段落,司机嘟嘟囔囔地发动汽车。上饶城区不大,很快就到了,嫂子丢下10块钱,拔腿就跑,司机在后面连声嚷嚷:“这不行,你回来,回来!”我刚要掏钱,被小琳一把拽走:“别听他的,从来都是10块钱!”我无计可施,只能对司机抱歉地笑,心想她们俩够赖皮的。后来才知道,这个传销窝点最崇尚的就是节俭,能省一点就省一点,能捱一天就捱一天,一分钱掰八瓣,全都用来购买他们子虚乌有的产品,或者用作可笑的 “经营费用”,连自己的钱也不能随便花,超过5块要向推荐人请示,超过20块要向经理请示,如果违反了这些规定,就要坚决地“予以切割”,深牢大狱也无此严苛。

加入传销组织后,出门还会有两人看守。

我去的第一个窝点位于带湖路,附近有一家沙县小吃。这顿饭不是夜宵,传销组织崇尚节俭,吃夜宵近乎犯罪,只能算给我摆的接风宴,我和小庞刚在火车上吃过,都说没胃口,嫂子还是坚持点了鸡汤、葱油拌面和蒸饺——她是真的饿了。后来我才知道,这顿饭和未来两天的“大餐”,全是小琳出钱。嫂子是过来帮忙的,吃她一顿也是合情合理,不吃白不吃。只见她俩食指大动,筷子纷飞,吃得极为香甜。蒸饺不够再加一笼、又加一笼,拌面不够再加一份、又加一份,老板看得直笑,小庞对我挤挤眼,比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那意思我明白:她们不是馋嘴,而是饥饿。他们每天都吃不饱,也不敢吃饱,传销团伙内有个愚蠢之极的说法,他们全都深信不疑:每天吃多少米、吃多少菜,全是国家规定的!

国家规定就是法律,当然不能违反,他们只能饥肠辘辘地硬捱着,上至18岁,下到54岁,人人都要挨饿,人人身体虚弱,我在里面23天,瘦了8斤,有个叫康喜的,进去半年,瘦了50斤。小琳亲口对我说过,她几次差点饿昏过去,那时她只有19岁,还在长身体。

吃完饭往外走,我指着对面一家酒店明知故问:“我晚上住在那里吗?”嫂子笑而不答,领着我走进一条黑黑的小巷,走上一条黑黑的楼梯,爬到4楼,门已经开了,室内光线幽暗,气味复杂,有霉味、馊味、汗脚味,还有一股胶皮烧焦的味道。房里有几间卧室,都响着此起彼伏的鼾声。我坐在吱呀作响的沙发上,隐约听见有人说梦话:“不是我,是你,是这个……,是你……”我不禁恍惚起来,在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还好,做梦的不是我。

在房里解了个手,大开眼界:那是我见过的最具个性的厕所,门上没有插销,用一根筷子代替;也没有马桶,只有一个变黑发黄的便池。便池之上有一个淋浴喷头,但没有热水器,也没有接进水管,因为传销组织崇尚节俭,不允许在房内洗澡。墙边摞了一大摞塑料盆,五颜六色,大小不一;塑料盆之上是一条细细的铁丝,上面挂了十几条毛巾,有几条已经洗破了,又脏又薄,散发着或浓或淡的馊味。洗脸池下有两个巨大的红塑料桶,盛满了污水,一个大铝勺晃晃悠悠地漂在上面,就像迷航的渡船。还有厕纸,全裁成扑克大小的纸片,散乱地装在一个破旧的红塑料袋内。

小庞后来告诉我:我刚进厕所,他们3个就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嫂子说:这人看起来可不简单;小琳表示:只要耐心做工作,一定可以把他拿下。说完他相视而笑,不过我对此一无所知,用红桶里的污水冲了冲便池,垂头丧气地走出来,感觉一切就像一场噩梦。

我睡门边那间卧室,怕影响别人休息,没敢开灯,黑暗中鼾声轰响,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我摸索着走到床边,床板很硬,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烂棉絮,小琳说:“哥,你和小庞睡这张床吧,都给你们准备好了。”我很不情愿,皱着眉头问她:“我们俩……就一张床?”她说是啊,都这么睡的。我摇摇头说算了,我还是住酒店吧,我不习惯跟男人一起睡。作势要往外走,嫂子斜眼冷笑:“哎呀,你一个大男人,连这点苦都不能吃?”小庞也劝,我想今晚肯定走不成了,而且本来也没想走,算了,将就一晚吧。

怕夜里有变故,我没敢脱衣服,全副武装地上了床。身上的被子糟糕透顶,里面不知塞了几条棉絮,怎么抖都抖不平,盖在身上疙疙瘩瘩地难受。这肯定是传说中的“黑心棉”,盖在身上挺有分量,可一点都不保暖,味道也不怎么美,一股足球队员的球鞋味,我本来以为另一头会好点,费了半天劲倒腾过来,那头味道更重。只好捏着鼻子钻进去,大口呼,小口吸,过了几分钟,咦,闻不到了,心情顿时一振。小庞渐渐睡着了,头东脚西,在床上画了条歪歪的对角线,稍一挪动就会碰到我。我使劲往里缩,像壁虎一样贴在墙上,他还是紧逼不放,在我脑后有规律地哈着热气。我把他推开,忽然听到另一张床上有人用河南话打招呼:“哎呀呀呀呀,你可来了,你啥时候来的?”我刚想回答,那人翻了个身,猛烈地磨起牙来。

床板太硬,怎么都睡不着,我数了几百只羊,越数越清醒,只好躺在那儿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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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张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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