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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志武:中国经济前景为何离不开新闻自由?
尽管官员腐败与社会诚信在中国越来越成问题﹐为社会各界所深恶痛绝﹐但是关于这方面的很多报道在中国往往还要受到限制。主管媒体工作的宣传部门经常会下发一些文件或者通过电话口头“打招呼”﹐要求媒体不准报道某些“敏感”的或者“不利于社会稳定”的事件。新闻审查的加强对中国经济有什么影响﹖换句话说﹐我们能从新闻自由中获得什么经济好处﹖新闻自由值几个钱﹖当然﹐在我们都为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而欢欣鼓舞的时候﹐可能很难让人听得进“开放新闻媒体对中国经济是多么多么重要”的话。的确﹐几百年来﹐新闻自由一直被看成是一项纯粹的政治制度﹐只是对当权者的监督﹑对政府权力的制衡能够起到关键作用﹔一提新闻自由就让人感觉又要谈政治了﹐等等。其实﹐不用这么怕﹐新闻自由对中国经济的深化发展﹑矫正经济腐败﹑促进市场交易具有同样关键的作用﹐开放新闻媒体也恰恰是为了增加中国的就业机会所必需迈开的一步。遗憾的是﹐这一点至今还被人们所忽视。
过去二十几年﹐中国的经济增长故事从许多方面都给世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从1978年实行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GDP年均增长率超过9%﹐人均GDP(按真实购买力算)从338美元增长到2003年的约5000美元﹐超过两亿人口因而脱离了贫困线。中国的城市化程度也从1978年的16%上升到目前的41.8%。就在全球经济因互联网泡沫破灭而放慢增长的这几年里﹐中国经济不但保持了强劲的增长势头﹐而且也带动了许多其它国家的经济增长。这样的成就不胜枚举。
中国的非凡经历也令众多学者和评论家迷惑不解﹕法学界和经济学界广泛接受“法律对发展至关重要”和“制度对发展至关重要”这两项命题﹐而且制度经济学的这些结论也是“华盛顿共识”所依赖的核心理念基础。但众所周知的是﹐中国虽然缺乏一个可靠的市场制度架构﹐既没有可靠的法治又没有自由的新闻媒体﹐可是其经济却仍在继续快速增长。特别是与印度或新近转型后的东欧国家相比﹐中国的现象更显得像个悖论。与中国不同﹐印度拥有相对齐备的现代制度﹐既有民主与法治又有新闻自由﹐但其人均GDP却仅从1978年的560美元(当年中国为338美元)增长到2000年的2358美元(那年中国为3976美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答案在产业结构里
原因是中国这些年快速增长主要依靠的是制造业和住房基建业﹐这种产业结构对制度的依赖度较低。众所周知﹐中国经济增长的主要拉动力来自以出口为导向的制造业和建筑业(住房与高速公路建设)。虽然这些产业的发展也促进了服务业的繁荣﹐但后者并没能充分发挥工业增长所提供的发展潜力。以2004年为例﹐中国GDP有15.4%来自农业﹐51.1%来自工业﹐33.5%来自服务业。而印度的服务业占GDP之比为51%﹐美国的服务业则更是高达79.4%。实际上﹐在所有人口超过100万的国家中﹐中国的服务业水平最低﹐位于最不发达的行列。由于中国经济严重依赖“重型”工业﹐其增长需要消耗大量的自然资源﹑特别是能源。这种产业结构也当然让中国经济可以在不作政治改革﹑不开放媒体的情况下仍然能够增长。
了证明这一点﹐我们可以将中国近几十年来经济增长的发动机──制造业与金融服务业作一下比较。以玩具制造业为例﹐它用来交易的产品是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购买者可以检查玩具车的样式﹑风格和颜色﹐从而确定其质量和价值。买者还可以在购买之前进行多次试车检验。制造商(或销售商)与购买者之间的信息不对称现象虽然存在﹐但却是很有限﹐买方较不容易受骗。当然﹐在这种情况下﹐增强产品责任的法律保护与司法独立是合乎人们需要的。然而﹐即使没有这种可靠的司法制度﹐可能也还行﹐购买方顶多是在买之前多花些时间检查﹑多试该产品几次﹐由此来克服法律上的缺陷。除此之外﹐就算买者在买货之后发现产品有瑕疵﹐或许只要该产品“还能用”﹐他也可能就接受了﹐就“将就将就了”。因此﹐制造品的“看得见摸得着”这一特点足以帮助购买方规避其在信息方面的不利局面﹐从而降低他的交易风险。这样一来﹐即使在不可靠的市场制度下﹐制造业也能发展﹐只要有很多很便宜的劳动力即行。
相比之下﹐在股票等证券交易中交易的则是金融契约﹐或说对未来现金流的收益权。第一﹐契约本身就是一种法律构建的“东西”或说概念﹐如果没有相应的证券法以及独立有效的司法制度﹐这种金融契约就没有任何意义﹐就一文不值。第二﹐恰恰由于金融契约“看不见摸不着”这一隐蔽性特点﹐使其购买者在信息方面处于一种非常严重的不利﹕被交易的金融契约无色无味﹑也无形状﹐购买方无从检验它。他们不得不依靠证券发行方披露的数据和媒体所提供的信息来评估证券的价格。在这种情况下﹐畅通无阻的媒体信息流动﹑自由的新闻调查报道以及有关证券发行人和其相关实体的评价意见就变得非常关键﹐这些独立的信息和评价可大大增加投资者对证券市场的信心﹐培养市场交易中的诚信基础。
作者:
陈志武
编辑:
吴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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