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于文坚:内蒙古下乡四十年——圪料沟纪实
2009年06月09日 13:54凤凰网 】 【打印0位网友发表评论

知青们回家探亲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因为没有城市户口,就等于没有一日三餐的口粮,没有吃的,在城里就呆不住。知青们没有粮票吃饭,亲戚邻居们就你一斤,我二两的给送点粮票,以此渡日。现在的年轻人说到钱,他真是懂得一清二楚。比你还机密(机密:陕甘宁及山西内蒙古地区的地方方言,意思是指知道或者清楚)。说到粮票,他就只有大眼瞪小眼了。关于粮票的实行,是在大约一九五零年之后,统筹规划,控制人口非法流动,限制粮食的使用量。这对于一个农业国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项政治措施,它可以稳定政局,以及巩固我国在国际上的政治地位。上一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由于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致使广大的人民大众即使吃糠也无糠可觅,咽菜也无菜可寻。已经到了勉强维持生命的边缘,幸好有伟大领袖毛主席十几年的威望,才使这个及及可危的国家政权得以巩固。时至今日,大多数人想起当时忍饥挨饿的情景,依然令人生畏。我想,倘若再次发生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人们再也不会饿着肚子,每天上八个小时的班了。到了每个月的二十五号凌晨,天还没亮就早早地拿着粮本儿跑到粮店去买粮食,到粮店一看,人们已经远远地排成了长队,在挨个等候粮店开门。现在说的这些话,对于我们这些同龄人来说,都好理解。对我们的下一代来说,就应该好好的解释一番,不然的话,他们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什么是自然灾害?为什么上八小时的班?凌晨那么早干什么去?什么是粮本?什么是粮店?还排队挨个?这都是什么意思?我们听不懂。”他们真的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这可能就是那个可怕的代沟吧?这个可恶的代沟,把我们和孩子们生生地分隔开了:我们是原始社会——他们是准社会——再下一代才是现代社会。天哪,快告诉我,我们怎么追得上——那个延续了我们生命的——孩子?我们怎么样才能和他们毫无隔阂地谈天说地?谈过去,谈现在,谈将来,谈我们想跟他们谈的一切,就象在一座新的庄园面前一样,我们远远地打开大门,使我们心扉里面的一切都在孩子们的眼中一览无遗,让他们看到一切,了解一切,正如凯撒大帝说的:我来了,我看到了一切,我胜利了。孩子们的眼睛就是上帝的眼睛。让他们看到我们的过去,并以此为借鉴,面对现在,迎接将来。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体味现在就能战胜将来。

真是人老话多,说的是三十八年前下乡的事,却说到了四十八年前的事。还是说圪料沟。

一九六九年的正月,知青们背着沉重的咸菜和大盐(这两种东西都不要副食本儿,不属于供应物品),睁着茫然的大眼,拖着那根象被大盐腌过了似的身体和神经(这倒挺好,不像现在,任什么东西都给注上了水,外表显得滋润非常,象我们看到的膨化食品。而我们知青是被腌过的,是除去了水分的,是经过煅炼的,是人杰中的精华,是在日后人生中未被风化的砾石。从某种意义上说,下乡之路是把知青放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而同时又把“磨难”这取之不尽的财富赐予了他们。阿门!),又踏上了那一条不情愿走的下乡路。开春的时候,队长把我们四个男知青派到圪料沟去干修公路的活。

之所以叫做圪料沟,是因为整条沟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每当下大雨的时候,山水顺着沟势把石头冲个满沟滚,村民们依着沟沿用石头搭建了一间间的石头屋子,屋顶用杂乱的树枝铺整齐,上面再铺薄石片。这样,从屋里向上看,除了五根房梁是正经的木头外,其他用的都是圪料沟不花钱的石头。有的时候,因为石片房盖儿过于沉重了,就在屋里加根柱子,叫顶梁柱,立柱顶千斤嘛。生活困难的村民只盖一间房,进门右手是风箱和锅台,挨着是土炕,窗台,纸糊的窗户。娶的起女人的村民,盖的是两间房,和一间房不同的是进门对面有只柜子,用大红漆漆地亮亮的。另一间房用作放柴草和喂牲畜,叫做凉房。我们就住在凉房里,土炕边的炕沿是木头的,炕上铺了张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旧苇席。炕的对面是个木头做的牲口槽,一头老掉牙的毛驴总在我们睡觉的时候不停的嚼干草。我们就都把头蒙起来睡,省得听毛驴嚼草的声音。凉房就是驴房,要是在房里喂牛,就叫牛棚,这比叫——驴房要好听得多了,还是叫——驴棚好。

文革时期许许多多有身份的大人物都住过牛棚,当然也吃了不少苦,象巴金老人这样的著名作家。虽然数年后,有许多人访问巴金老人,希望他谈谈住牛棚的那些艰难岁月的故事,但都被老人用毫无表情的眼神,慢慢挥动的手势轻描淡写的,象看一页书一样,把那一段苦涩掀过去了。或许老人不愿谈也不想谈,或许老人不愿回忆也不想回忆那段不可回忆的岁月。

如今,前赴后继的知青们也来住驴棚了。

圪料沟没有电,因此夜色来的很快,四周的群山象乌云一样笼罩着山村,并很快地吞没了它。当夜色真的来到我们面前的时候,就什么也看不到了。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静静地,偶尔可以听到一两声狗叫,那叫声有点像狼嚎,声音长长地叫,却又嘎然而止,令人毛骨悚然。如果没有手电的话,夜里不能离开屋子一步,假如有人走了第二步或者第三步,那么他可能摸回不到屋子。自己的手都看不见,那还看得到屋子?幸好还可以听得到声音。曾听老农民们说,夜晚在山沟里住店,不可以出屋子,更不可以跨过墙。有两个人开车走夜路,在山村里住客店,半夜两人出来尿尿,年长的出门就尿,年轻的要翻过矮矮的墙再尿,年长的说,夜里没人,就在门口尿。第二天,年轻的早早起床,到屋外矮墙边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原来墙外是万丈深渊。圪料沟除了偶尔能看见远处的手电光外,唯一的好处就是看得清星星。满天的星星,将整个天挤得满满的,四周黝黑黝黑的此起彼伏的山峦就象猛兽的锋利牙齿,夹杂在一闪一闪的星星中间,似乎在藐视这些来自海滨的青年人,藐视这些浑身稚气乳毛未干的小子们,那挂在天边的星星就象它们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在你的身后偷窥着你,然后乘着你毫无戒备,它会全力以赴地扑过来,压倒你,征服你,好让你成为大山的奴隶,呵斥你,欺辱你,让你一辈子也走不出大山给你带来的巨大阴影。星空是个倒扣着的大锅,越往中间看越远,越看越远,这时候你会感到你自身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干脆被它吸上去了,和它融合在一起了。于是,就和它一起折磨那些轻视它的人。

圪料沟很奇怪,天黑得早,亮的倒很快,也就是四点多钟,不过要等太阳出来,怎么也要八点多钟,当太阳终于升起来的时候,已经高高地挂在了山头上,下地作营生(当地人把下地劳动叫做作营生)的老少人们,一簇一簇地相拥着,说笑着走,也无非是张家长,李家短,谁家的耗子多了一只眼。这里的人们很纯朴,即使是姑娘也纯朴的毫无华色,以至于到了质朴的中间,所谓多一分则娇媚,少一分则谄媚,因为男女的服装基本上都是一样的:黑棉袄棉裤,冬天是白羊皮筒子,雨雪天把毛毛朝外,为的是别让雨水把皮弄湿了,这里没有贫富,没有贵贱,没有羡慕,没有鄙视。就连生产队分配的东西也是平等的,只不过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是老的,我是少的,你是黑的,我是白的,仅此而已。然而就这一点点不同,在农村已能够足足掀起三尺浪花,在这浪花里就拥有偷偷的甜蜜的爱情,拥有为心上人辛苦一生的中年汉子,拥有敢于冲破浪花,冲垮束缚,奔向外面的广阔世界的青年人,但在六十年代末,这一切都还在爆发前的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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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于文坚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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