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亚昭追忆知青岁月:为逝去的青春扫墓
2009年05月20日 15:17凤凰网 】 【打印已有评论0

美丽的鲜花已枯萎

作者  潘亚昭

晓晓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很久很久。慢慢地,她拿起梳子,梳了几下披肩头发。她发现最近白头发越来越多了,而她的思绪也像这乱发一样,怎么也理不清。镜子中的她,瓜子脸,皮肤依旧白皙,往日风韵依存。

但只有晓晓自己知道,她只是一具空壳。她的血、她的肉、她的灵魂、她的心,都已在那漆黑、寒冷之夜,抛弃在那遥远、荒凉、偏僻的小山村中。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块天地属于自己,承载着一生中的酸、甜、苦、辣。可是晓晓的心早已死了,她只能把痛苦、屈辱,埋藏得更深、更深……

慢慢地,眼泪,晶莹的眼泪,从晓晓的眼里流出,越流越多,越流越多,一滴、一滴……

多年来郁积的痛苦,随泪水一起涌流;多年来的创伤,还是不能愈合。

沉重啊,沉重。心虽死,可依然沉重。

晓晓随共和国一起诞生,她的童年充满阳光。父亲是一所著名高校的知名教授,母亲是一名家庭妇女,在家相夫教子。晓晓与弟弟天性聪颖,勤奋好学,学业都异常优异。

就在晓晓跨进初中三年级时,神州大地风云突变,“文革”爆发了。晓晓的父亲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关进了牛棚,母亲被红卫兵剪了“阴阳头”,抓去游街示众,不让回家。家中物品被抄被砸。一夜间,晓晓家破人散。

晓晓被学校的红卫兵勒令参加“黑五类”学习班,不许回家。天天背诵“语录”,早请罪晚检查,白天还要与学校里被打成“牛鬼蛇神”的教职员工一起劳动改造。

晓晓想念父母,不知父母在何方?晓晓想念年幼的弟弟,不知弟弟流落到何处?

在痛苦的煎熬中,学校革委会通知晓晓上山下乡。

晓晓回到久别的家中。父亲还关在牛棚劳动改造,母亲在几个月前被放回家,并在一个亲戚那里找回晓晓的弟弟。见到憔悴的母亲满头白发参查不齐,面黄肌瘦的弟弟衣裳褴褛,晓晓抑制不住自己,抱着母亲和弟弟放声大哭。一家三口抱成一团,直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日月无光。

因为晓晓是“黑五类”,被分到最偏僻的地方插队。同行的还有四人,三男一女,属“可教育好的子女”。

那里山高林密,终年云雾深锁,只有一条30多里的羊肠小道翻山越岭通往大队,村里一周一次派人去大队挑回一些日用品,顺便带回邮件。

与晓晓同去的那个女孩一放下行李就放声大哭。过几天,那个女孩不见了,连行李都没拿,就不见了。

从此晓晓再也没见过她,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

晓晓在这里开始了新的生活,一个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生活。

过了两年,晓晓的弟弟也被送到这里插队。从此,姐弟俩相依相伴,在这偏僻的、消息闭塞的小山村中生活着。

有一天,同队的一个男知青从福州探亲归来。他的父亲已平反,官复原职,并为他争取了一个回城名额,他这次来就是办回城手续的。他告诉晓晓,国家已恢复了招生,据说最近有个大学要在这个公社招生,有两个名额。

晚上,晓晓失眠了。她脑海中翻来覆去就是两个字,上学,上大学,这是晓晓和弟弟梦寐以求的,也是晓晓的父母亲对她和弟弟的期望。但是,姐弟二人一起上学,显然是不现实的。晓晓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让弟弟上学。

第二天一大早,晓晓悄悄带着干粮,瞒着弟弟出发了,她要先到大队去打听消息。

后来晓晓才知道,她那天走的是一条人生的不归路,一条沾满一生血泪的路。从那天起,晓晓的心死了,晓晓的心彻底死了。

晓晓找到大队部,大队书记正与他儿子在那里。晓晓一进去,书记的儿子顿时看呆了。艰苦的岁月磨灭不了晓晓的美丽,正如经过严寒考验后盛开的梅花,晓晓的青春之花正在开放。

晓晓急切地对书记说有事要商量。书记了解晓晓的来意后,拉着长声说:“是有这么回事,我们大队可以推荐一个去上大学。可是大队知青这么多,选哪个还没定下,难哪。”说完,斜着眼光在晓晓身上,上上下下扫着。看着书记父子两人不怀好意的模样,晓晓心中有些害怕,但想到弟弟,她知道无论如何,一定要努力争取这个机会,即使是让她牺牲一切。

书记的儿子拉着书记进了后面的小屋,不知在商量什么,晓晓焦急地等待着。

一会儿,两人满脸笑容出来。书记轻声对晓晓说:“你别着急,今晚先在大队住下,我们会把你的要求反映上去,放心吧。”

晓晓心里怀着一线希望,在大队部住下了。

这一个晚上,是黑暗的晚上,是血腥的晚上,是屈辱的晚上,是晓晓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晚上。

书记邀请晓晓去他家吃晚饭,晓晓不愿去,但又怕与书记关系搞僵,对弟弟不利,只好勉强去了。

在饭桌上,书记与儿子热情地一杯又一杯把酒灌进晓晓的嘴里,晓晓心里明白这两人不怀好意,但为了弟弟,眼前就是毒药她也毫不犹豫张口喝下。

很快,晓晓倒下了。

书记父子二人奸笑着把晓晓抬进里屋,然后儿子出来在门口等着。一会儿,书记出来,儿子进去,直到天亮。

这个晚上,是晓晓一生中最黑暗的一个晚上。

第二天,书记对晓晓说,只要答应与他儿子成亲,他一定推荐晓晓弟弟去念书。晓晓含泪答应了,但坚持一定要在看到弟弟户口确实迁移后才可成亲。

就这样,一个卑鄙、肮脏、屈辱、沾满晓晓血泪的交易完成了。

在这荒凉、黑暗的山区之夜。

书记怕晓晓骗他,不让晓晓回去,把她锁在儿子的屋里,整整六天六夜。六天中,不断重复着书记先进屋,书记出来,儿子进去,直到天亮。

晓晓的弟弟终于上大学了。

弟弟走的那天,晓晓送了一程又一程,翻了一座又一座山,一直到看不见弟弟的背影为止。

晓晓至今仍不后悔她为弟弟所作的一切。

弟弟走后,晓晓如约嫁入书记家。

成亲的那天,晓晓端着酒杯,杯中的家酿米酒血红血红的,晓晓觉得自己血管中的鲜血正一滴一滴往外流着。

前来庆贺的村民们大声叫喊着,大碗的喝酒,大口的吃菜。

没有一个人知道新娘子心中的痛苦,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喝的是新娘子的鲜血啊!

那一天,晓晓又把自己灌得倒地不起。

从此,晓晓经常借酒麻醉自己,只希望就此长眠不醒。

可是她连死的权力也没有啊!她不能选择自杀。书记父子有约,若晓晓自杀,晓晓的弟弟就得退学。

痛苦而屈辱的泪水在小山村中流淌着。

经过严冬,共和国的大地上终于迎来了百花盛开的春天。

晓晓的父亲平反了。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把晓晓带在身边。

可是书记父子用尽各种手段,阻止晓晓回城。后来在上级领导协调下,书记的儿子与晓晓一起来到福州。

晓晓终于跨进大学校门——这个梦中的天堂,无数次在梦里出现,又无数次在梦中哭醒的地方。

望着大学校门,晓晓的眼泪抑止不住地流淌着。为了这一天,她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沉重的让她无法承受。

晓晓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离开山村之前,书记父子恶狠狠地说,晓晓要是抛弃了书记儿子,就杀了她全家。

晓晓大学毕业后,在一个高校当老师。如今,她已是正高级的教授了。

书记的儿子没有文化,什么也学不进,靠晓晓父亲的面子,在高校当一名后勤工人。

岁月在平淡与痛苦中流淌着。

晓晓在山村中被书记父子关了六天六夜,生了一场大病,丧失了生育功能,书记父子非常失望。这是令晓晓高兴的唯一一件事。

晓晓的弟弟知道晓晓的事后,痛不欲生,揪扯着头发,往墙上撞,撞得满头鲜血淋淋,嘴里像野兽般嚎叫着。几次提着刀,要去杀书记父子。

晓晓给弟弟写了封长信,信的内容至今无人知晓。

晓晓的弟弟实在承受不了心灵的折磨,他无法面对姐姐,无法面对父母。在灵与肉的累累创伤中,他选择了逃避。

晓晓的弟弟只身来到法国,从此再未回过故乡。父亲去世时,他也没回来奔丧。他发回一封电子邮件,自称“天堂的来信”,哭诉自己是个不孝儿子,罪孽深重,一辈子无法解脱背上沉重的十字架,躯壳虽在,灵魂早已丧失。

晓晓的弟弟至今仍孤身一人,流落在大洋彼岸的异国它乡。

书记的儿子一个人孤单单地居住在一个小单元房里,那是晓晓的父亲为他购买的。晓晓回城后就与母亲住在一起,一次也没踏进过书记儿子的房中。

书记的儿子天天往嘴里灌着酒,发着酒疯,野兽般哀号着,摔打着,邻居们看见他都躲着走。

他忍受不了长期生理上的饥渴,经常把街上的“野鸡”召进家门。为此,他染上了脏病。

如今,他满头白发,背也弯了,还在承受着生活对他的惩罚。他终于想明白了。他主动对晓晓提出解除婚姻关系。

晓晓不同意。她还在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他。

晓晓还在呆呆地望着梳妆镜里自己的影子。因为,她又收到了阿勇的短信问候。

阿勇是与晓晓一起插队的一个男知青。大学要招生的消息就是他告诉晓晓的,可是他那时根本想不到这个消息后来会对晓晓造成如此巨大的伤害。

阿勇觉得自己手上也沾着晓晓的鲜血,他是杀手的帮凶,他对不起晓晓。

但是晓晓感谢阿勇,因为他提供了消息,弟弟才上了大学。

晓晓回城后,阿勇一直默默地关心着她。晓晓父亲生病住院,阿勇忙前顾后,细心照料。晓晓父亲临去世时,紧紧抓住阿勇的手,流着眼泪托付阿勇照顾晓晓,晓晓是父亲心中永远的痛啊!

可是晓晓知道,自己不能接受阿勇的爱。阿勇是个好男人,应该找个好女人。晓晓认为自己是个不干净的女人,配不上阿勇。

可是阿勇一直执拗地等待着晓晓的爱情。

晓晓的母亲得了老年痴呆症,阿勇为她请了一个看护,自己一有空就陪伴在她身边。可是阿勇越是这样,晓晓心里就越痛苦。

阿勇一如昔往地逢年过节给晓晓发短信问候,每年晓晓生日时送她一束粉色玫瑰花。

如今,阿勇满头青丝已变为灰白,青春早已不在,可是他还是顽强地在缘分的站台上苦苦地守候着晓晓……

晓晓和阿勇会有明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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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潘亚昭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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