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伦:回忆《新潮》和五四运动
2009年05月03日 23:33人民网-中国共产党新闻网 】 【打印已有评论0

……当五四的时候,大家东谋西划,都有一点创造的精神,而如今则一举一动,都仿佛有一定的形式。有一件事情出来,一定要打一个电,或是发一个宣言,或是派几个代表,而最无聊的就是三番五次的请愿,一回两回的游街。推其所以如此的原因,则一方面困于万能的表示,无论什么事都有一种表示;一方面又限于思想的破产,想表示也想不出什么表示的方法。于是于无法表示之中,想出一种无聊的表示。我以为我们此后实在不能再有这种无聊的举动了。

……我们只知道做“群众运动”。老实说世界上的运动很多,而群众运动不过是各种运动中的一部分--并不是唯一的一部分。现在我们把其他的一笔抹煞,而只知道群众运动,实在错了。而且做群众运动必定要知道群众心理;在中国做群众运动,尤不能不知道中国群众的心理。若是不明群众心理而冒冒昧昧的发动,没有不失败的。

……群众是有惰性的。他们必定要认为只须一举手一投足就能成功的事,方才肯做。各国的成例,举不胜举。

……说到群众运动,当然是感情的作用多,理性的作用少。而感情的作用,尤赖乎极大的刺激。

……我方才说我们名为做群众运动而没有群众,实在是很痛心的一句话。不但我一个人做这样的感想,就是现在所有的学生,那个不觉得商人不同我们表同情,工人不来帮助我们,农民不来同我们携手,……闹来闹去,什么“爱国”、“救国”的责任,还是我们学生一界担任吗?……虽则他们所以不同我们表同情,不给我们帮助,不和我们携手的缘故,并不是他们不愿,仍然是他们不知。然则何以使他们化不知以为知呢?

使他们化不知以为知,而且要使他们知道之后,能表同情,能给帮助,能来携手,这就叫做“养成群众”。“养成群众”是做群众运动的开宗明义的第一章。而所以养成群众的秘诀,只有一个具体的概念,就是--“养猴子的人,必须自己变成猴子。”

有人说我们懂得劳动问题,我听了不觉失笑。我想我虽然到过多少地方,看过多少工厂,但是想问劳动者三句真正的话都问不出来。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穿的不是劳动者的衣服,吃的不是劳动者的饭,住的不是劳动者的社会,说的不是劳动者的话,……所以劳动者看见我们不是劳动者,不过是穿长衫的“先生”,他们既然认为同他们没有关系,又不是同他们的同类,所以无怪连三句真话都不肯说了!听说前次有一位北大的同学到长辛店去演讲,问一个工人的生活丰富不丰富,弄到那个工人瞠目结舌,骇而疾走,这又何怪其然呢!所以真正能养猴子的人,必须身上蒙上猴子的皮,这些猴子才会相信他。

专门学者的培养,实当今刻不容缓之图。我常常愤闷起来的时候想到:若西洋人骂我们是劣等民族,我简直无法否认。你看现在的中国那里有一种学问配在世界上说话;说到这里,我们中国人连印度都不如呢!所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找一班能够造诣的人,抛弃一切事情都不要问,专门去研究基本的文学哲学科学。世界愈乱,愈要求学问。现在大家是分工的时候,不是万能的时候了!我以为中国的社会固然是毁坏学者;而我们现在的行为,也是同一样毁坏学者。即以我个人经验做一个浅近的比喻,……我的天性是在求学方面比事务方面见长。好不容易辛辛苦苦读了几年书,而去年一年以来,忽而暴徒化,忽而策士化,忽而监示,忽而诽谤,忽而亡命……全数心血,费于不经济之地。没使我以这番心血,来完成我所想译的三、五部书,我对于中国的文明,比之现在何等贡献?偶一回头,为之心酸。……

总之,我们做文化运动的最后觉悟,是要知道现在中国没有一样学问,可以在世界上占得位置的;无基本文化的民族,在将来的世界上不能存在的。

(摘自罗家伦:《一年来我们学生运动底成功失败和将来应取的方针》(1920年5月),《新潮》2卷4号)

北京大学,以前也是一个陈旧的学校,……到民国六年,蔡元培先生长校,以其人格的影响,变更了这个风气。他教训学生,来此大是为求学,不当为将来升官发财而来,也还只是为个人求学而来,乃是要为国家民族着想,为负起供献世界文化的重要使命而来的。所以那时的北大气象一变。他更以广大的态度,集合了当代许多学者,在那里研究讨论哲学、文学、人生及各种社会问题。文科教授办了一个杂志叫《新青年》,高揭文学革命的旗帜,已经够触目了;还要讨论社会问题,对于不合理的制度,予以抨击,使旧社会的人看起来更是大逆不道。不久学生中我们一班朋友,又办了一个月刊叫《新潮》,以初生之犊不怕虎的精神,支持这个主张,更为积极,于是触犯了卫道先生们的大怒。大家知道封建的残余势力,是以此方为根据的。军阀更是有一班无聊的文人和老朽官僚做卫星的。但是态度谦和而主张刚毅的蔡先生,始终不为所动,公开发表了一封《答林琴南书》,为新思潮张目。他们骂我们是洪水猛兽。蔡先生又发表一篇文章,叫《洪水猛兽》,主张不可壅塞新思潮的洪水,却要先驱逐狰狞军阀的猛兽。在当时的环境之中,这是何等伟大的魄力!《新潮》以一个大学生的刊物,第一期出版不过一个月,竟至三版,而销数竟达到一万。那时候这一班主张文学革命的教授和学生,更觉得批评和研究当代政治社会问题的重要。于是又合办了一个小型周刊,叫《每周评论》专以短小精干的文字。讨论国际国内的现实问题。这是一个当时很有力量的刊物,风行一时。

(摘自罗家伦:《逝者如斯集》,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

……民国七年,孟真和我还有好几位同学抱着一股热忱,要为文学革命而奋斗。于是继《新青年》而起组织新潮社,编印《新潮》月刊,这是在这个时代中公开主张文学革命的第二个刊物。我们不但主张,而且实行彻底的以近代人的语言,来代表近代人的意思,所以全部用语体文而不登载文言文。我们主张文学主要的任务,是人生的表现与批评,应当着重从这个方面去使文学美化和深切化,所以我们力持要发扬人的文学,而对非人的与反人性的文学。我们主张学术思想的解放,打开已往传统的束缚,用科学的方法来整理国故。我们推广这种主张到传统的社会制度方面,而对固有的家族制度和社会习惯加以批评。我们甚至于主张当时最骇人听闻的妇女解放。《新潮》的政治彩色不浓,可是我们坚决主张民主,反封建,反侵略。我们主张我们民族的独立与自决。总而言之,我们深信时至今日,我们应当与自决。总而言之,我们深信时至今日,我们应当重定价值标准,在人的本位上,以科学的方法和哲学的态度,来把我们固有的文化,分别的重新估价。在三十年前的中国,这一切的一切,是何等的离经叛道。警世骇俗。我们主张的轮廊,大致与《新青年》主张的范围,相差无几。其实我们天天与《新青年》主持者相接触,自然彼此之间都有思想的交流和互相的影响。不过,从当时的一般人看来,仿佛《新潮》的来势更猛一点,引起青年们的同情更多一点。……到了民国八年上半年,文学革命运动的巨浪发生,更把他澎湃至全国每一个角落,这股伟大的思潮,在许多方面很象是十八世纪后期由德国开始,以后弥漫到全欧的“启明运动”。

(摘自《逝者如斯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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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罗家伦   编辑: 刘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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