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中国历代大儒》作者:舒大刚/主编 出版:吉林教育出版社
戴震是清代中叶最具个性的儒学大师,他在学术上、思想上的卓越建树,对他生活的时代以及后世都产生过巨大的影响。如梁启超说:“苟无戴震,则清学能否卓然自树立,盖未可知也。”[注]胡适也认为,“戴震的哲学,从历史上看来,可说是宋明理学的根本革命。”[注]戴震在批判宋明理学的基础上,主张治学须“志存闻道”、“求之《六经》”,回归儒学原旨,重建儒家“人学”,在中国儒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上篇:几番科场坎坷 一代朴学大师
戴震,字东原,安徽休宁隆阜(今屯溪市)人。生于清雍正元年,卒于乾隆四十二年。休宁这个地方向来人文荟萃,商贾云集。戴震的祖上没有什么显赫的人物,父亲是一个商人,走南闯北,很见过一些世面。
文献记载戴震大器晚成,10岁时才开始说话。为他作《年谱》的戴门弟子段玉裁解释说“盖聪明蕴蓄者深矣。”就在这一年,他去拜师读书,无非是《四书》、《五经》之类。他的记忆力非常出众,能达到“过目成诵”的境界,每天能记诵数千言甚至更多些。[注]这表明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戴震自幼养成了独立思考、盘根问底的学习方法。当时学子都要读《四书》、《五经》。《大学》是《四书》之一,宋代理学家极力表彰,朱熹并作《大学章句》,将《大学》一篇分为经、传两个部分,并移易旧文。从首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至“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朱注云:“右经一章,盖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其传十章,则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旧本颇有错简,今因程子所定,而更考经文,别为序次如左。”对于朱烹区分经传,虽然有人提出过怀疑,但五百多年来,程朱理学作为官方意识形态,占据了统治地位,人们也就相信了朱熹的说法。可是戴震是不相信的。有一天塾师讲授《大学章句》,至“右经一章”以下,戴震问:“此何以知为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又何以知为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塾师回答说:“此朱文公所说。”又问:“朱文公何时人?”回答说:“宋朝人。”“孔子、曾子何时人?”“周朝人。”“周朝、宋朝相去几何时矣?”“几二千年矣。”“然则朱文公何以知然?”塾师无法解答,只得夸戴震说“此非常儿也。”
的确,戴震小小年纪就敢于怀疑,不盲从,表现出与众不同的一面,这对他后来倡导朴学、批判权威产生过很大的影响。
戴震读书,有一种“每一字必求其义”的习惯。塾师授课,讲以下引文凡见于《年谱》者不再注出处,凡见《戴震集》者仅注篇名。解前人的传注训诂,戴震往往不明其义。他不喜欢人云亦云,何况前人传注中往往谬误百出。因此,他要探本溯源,花了三年功夫穷究近代字书及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把握了其中的精髓。在此基础上,他“又取《尔雅》、《方言》及汉儒传、注、笺之存于今者参伍考究,一字之义,必本六书,贯群经以为定诂,由是尽通。”这样,为以后学术、思想更上一层楼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先通训诂”成为戴震及其后学的一个很重要的治学方法。
《十三经注疏》卷帙浩繁,达数百万言。可17岁的戴震已能“全举其辞”。他后来对段玉裁说:“余于疏不能尽记,经注则无不能倍(背)诵也。”又说:“经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辞也,所以成辞者字也。必由字以通其辞,由辞以通其道,乃可得之。”他曾在给段玉裁的一封信中说:“仆自十七岁时,有志闻道,谓非求之《六经》、孔、孟不得,非从事于字义、制度、名物,无由以通其语言。宋儒讥训诂之学,轻语言文字,是犹渡江河而弃舟揖,欲登高而无阶梯也。为之三十余年,灼然知古今治乱之源在是。”在他看来,宋儒重义理而轻文字、音韵、训诂,专尚空虚无用之学,是没有在基本功上用力。他对为学先后的看法、对宋儒的批评虽然定型于晚年,但在17岁左右的读书实践中就已经萌芽了。
这以后,戴震随父亲在江西、福建、南京等地经商,广泛接触到社会生活。同时,他的经学也日有进步。20岁那年,回到故乡,此时他已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青年学者了。戴家小少爷的名字慢慢地被当地的一些名流所知。同邑的程询很喜欢这位还有些稚气的年青人。他说:“载道器也。吾见人多矣,如子者,巍科硕辅,诚不足言。”他看出这位博学的后生有着过人的才华,擢高第、取显宦,如探囊中之物。但戴震的前程果真能够顺利吗?
离休宁不远的婺源县有一位老先生姓江名永字慎修,是一位著名的学者,治经数十年,精通三《礼》(《周礼》、《仪礼》、《礼记》)以及步算、钟律、声韵、地名沿革,“博综淹贯,岿然大师”,戴震久闻其大名,就拜在他的门下,“取平时所学就正焉”。当时歙县大商人汪梧凤建不速园,广置图书,招揽学者,戴震与同县人郑牧、歙县人汪肇龙、方矩、程瑶田、金榜等人与江永皆“诵读讲贯其中”[注]
在这以后,戴震学术大进,尤其是在筹算、名物、训诂等方面的研究上,提出了很多真知灼见。22岁时,写成《筹算》(后更名为《策算》)一卷;23岁撰成《六书论》三卷;24岁撰成《考工记图注》;25岁时写成《转语》20章;到27岁左右,撰成《尔雅文字考》十卷。作为一位青年学者,已在学术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但“学日进而遇日益穷”,戴震的经济状况日益恶化。29岁时、他被补为休宁县学生。
乾隆十七年(1752年),戴震30岁,进入而立之年。这一年,休宁发生大旱,“斗米千钱”,戴震家中乏食,于是与面铺相约,“日取面为飨餐,闭户成《屈原赋注》”。当时戴震在学术界虽小有名气,但毕竟还算年轻。因此他又作《屈武音义》,假名汪梧凤。另有《勾股割圜记》”一书,利用西洋算法进行注解,假名吴思孝。这两个人都有一定的影响。
一场家族财产纠纷迫使戴震入京避祸。乾隆二十年,戴震状告一个家族中强横子弟侵占祖坟,不料这个强横子弟倚仗财势打通关节,反诬戴震不法,县令准备抓他治罪。戴震闻讯,“乃脱身挟策人都”,只带了一些书籍和本人的著述,其他行李、衣服都没有。他寄旅于歙县会馆,“是时纪太史陶、王太史鸣盛、钱太史大听、王中翰昶、朱太史筠,俱甲戌进士,以学问名一时,耳先生名,往访之。叩其学,听其言,观其书,莫不击节叹赏,于是声重京师,名公卿争相交焉。”京师之行,是戴震学术生涯中的一件大事。纪昀、王鸣盛、钱大昕、王昶、朱筠、秦蕙田、姚鼐、王安国、卢文(弓召)等一大批学术名流都与戴震相识。这些人对戴震的学识都很推赏,为他广为延誉。戴震与这些堪称海内硕儒的人交往,扩大了眼界,增长了见识,学术上也更为成熟。
有一个小小的插曲。姚鼐是安徽桐城派古文巨子,这时为孝廉。他倾心于戴震之学,写信给戴,欲奉其为师。但戴震虽然学高天下,却不好为人师。他回信给姚鼐予以拒绝说:
至欲以仆为师,则别有说,非徒自顾不足为师,亦非谓所学如足下,断然以不敏谢也。古之所谓友,因分师之半。仆与足下无妨交相师,而参互以求十分之见,苟有过则相规,使道在人,不在言,斯不失友之谓,固大善。
作师不如作友,这是戴震的看法。后来姚鼐不满戴震之学,转而大肆批评。此次戴震拒绝为师,使姚鼐免却背师之讥,这是后话。在这封给姚鼐的信中,戴震还谈到了治学方法:
凡仆所以寻求遗经,惧圣人之绪言暗坟于后世也。然寻求而获,有十分之见,有未至十分之见。所谓十分之见,必征之古而靡不条贯,合诸道而不留余议,巨细毕究,本末兼察。若夫依于闻见以拟其是,择于众说以裁其优,出于空言以定其论,据于孤证以信其通,虽溯流可以知源,不目睹渊泉所寻,循根可以达抄,不手披枝肄所歧,皆未至十分之见也。以此治经,失不知为不知之意,而徒增一惑,以滋识者之辨之也[注]。
在这里,他提出了治学须有“十分之见”,“巨细毕究,本末兼察”,不留余义,这样所得的结论才有坚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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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舒大刚
编辑:
石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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