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内,康有为是作为“改良派”和“保皇派”被放在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派”的对立面的。这种评价当然带有明显的政治标记,因此,当斗转星移,人们开始重新评价改良和渐进改革的意义时,也对康有为首的变法活动给予了积极评价,把他看成一个爱国的改革先驱。但很快,康有为的人格又遭到了怀疑,康的狂妄,虚骄,功利都成为被诟病的对象,电视连续剧《走向共和》中康有为的形象颇为不堪,只是这股潮流的艺术体现。
康有为的功绩是否曾被夸大?今天的人们对康有为究竟是否又过于苛刻?
其实,追究关于公车上书的真实性等问题意义并不大,作为一个维新领袖,康有为的历史功绩诚然是不容否定的。问题是,维新运动在仓促中确实失败了,六名志士横死成就了爱国者之名,而他自己一溜烟做了飞毛腿,这不能简单地往“反动派”头上一推了事。而康有为自己,逃亡海外后很快变成顽固的保皇派,甚至成为共和革命的敌人。康有为立场,能力和动机,甚至人格受到后人质疑并不过分。
康有为的功利,首先表现在对权贵的巴结。1888年,康有为去北京参加乡试时“遍谒权贵”,以求上书推进变法,结果被北京的保守官僚们拒绝。一方面,康有为的思想不可能为保守的满清官僚接受,另一方面,他的阿谀奉承,“嚣张卑蹈”也引起了官僚们的反感。当时的京官们都觉得康有为是“托名西学,希图利禄”,过度热衷功名。
1895年公车上书后,康有为已经是名满全国的维新领袖,他带领弟子梁启超建立强学会,创办《中外纪闻》,表面上看,他成功地网罗了一批重要官员,组成强学会的几乎全是清政府中有改革思想的新权贵,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刘坤一和直隶总督王文韶各捐了5000两银子赞助强学会。但据康有为本人在《康南海自编年谱》中的记叙,他很快就失望地发现,开明官僚如丁日昌,张之洞的赞助不过是想“籍以渔利”而已,也就是说,尽管康有为刻意巴结高官,他们却在各自打自己的小算盘,并非改革的忠实盟友,张之洞后来的翻脸果然也证明了这一点。
因为上海是当时中国最西化,思想最先进的地方,拥有众多热情支持变法的绅商富贾。康有为当然也希望得到上海商界的支持。但据启蒙思想家,广东籍的上海绅商郑观应在一封私人书信中指出,“沪上强学会,南洋士大夫多列名助款,惜办事者无条理,不允选举商董协力维持。” 商人出了钱却不能参与管理,岂不等于是冤大头?
康有为虽然提出了很多有利于发展现代经济的改革建议,但在现实中,却始终不能摆脱传统文人的心理,只知道一味把自己的政治命运和皇帝,官僚连在一起,对商人怀着根深蒂固的轻蔑。他热衷于利用新兴的社会阶层的经济力量,但却全然不顾他们的权益。而当时上海绅商虽然在道义上支持变法,但对康有为个人的评价并不高,对变法的成功也并不乐观。康广仁曾经劝兄康有为“专心教育之事,著书,撰报,激励士民爱国之心,养成多数实用之才,三年后大行改革等法。” 1898年6月16日,康有为在即将接受光绪皇帝召见前,特地面晤郑观应,问,“政治能即变否?” 郑当即指出,“事速则不达,恐于大局有损无益,譬如拇指与尾指交,二,三,四指不扶助能举重否?”
可惜康有为哪愿再等三年?当时旁观者已经看得非常清楚的形势,康有为却一定要逆流而上,孤注一掷,其政治头脑和能力不待后世批评,就已有定论。但是,郑观应仍然在变法失败后努力保护康有为在上海的弟子,并送给避难于澳门的康有为之父一百元。在康有为流亡海外后的1900年,正是上海的绅商发起一系列政治活动,试图阻止慈禧太后废光绪帝的阴谋,其中上海工商界领袖经元善还因此被清政府通缉,被迫流亡澳门。
立宪运动和共和革命中,也都少不了全国各地工商界人士的身影。看似精通日本明治维新的康有为只注意日本的体制变革,而忽略了其社会因素,他似乎没有弄明白,在日本变政成功背后的,正是企业精神的勃兴,工商阶层的积极支持和参与。康有为面对中国新兴的商业资产阶级却不去争取,其势利和缺乏远见可见一斑。
最初经张之洞介绍后结识康有为的经元善对康有为的印象也并不好。经元善在致康有为的一封复信中说,
“惟采诸舆论,清浊两途皆有大不满意于吾公之处。静观默察,方知吾公尚少阅历,且于谦恕慎三字未能真切体验躬行,又不免偏重好名。夫名乃造物最忌……亟须内省自讼,不必尤人”。(1)
这封信中暗示出这样的情况,康有为先写一信给经元善,对维新运动的推动不力大有抱怨不满之意,经元善则在回信中明确指出康有为的缺点是太急功近利,如果说,十年前康有为在北京的时候,京官们对他的负面评价可能是守旧者的偏见和误解,那么一个支持变革的上海企业家表达完全一样的看法,就只能说明这是事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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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伍国
编辑:
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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